阿青將阿白接回來,也送去轎中療傷。少林寺兩名弟子持一塊白布,將釋渡的骸骨盡數收走。

阿灰足尖一點,飄然來到場中,朝北端少林眾僧朗聲道:“按照約定,三場都已比完,我神教雖未大獲全勝,卻也勝二敗一,贏下賭局。方丈大師,你還有什麼話說?”

釋渡逝世,少林陣中一片肅穆,眾僧悲痛之餘,卻甚揚眉吐氣,畢竟首座以六道枯禪將白臉護法打的毫無招架之力,雖然時命不濟,沒能先一步殺掉對方,但好歹也逼迫的敵方大教主出手,這第三場比試,當然是他們獲勝,而這灰臉護法居然在這大言不慚,大放厥詞,簡直不知羞恥。眾僧不由 “我呸!”、“不要臉!”的連聲怒罵。

釋心面帶微笑,站起身道:“此戰未既,便有人插手施援,在場的各位英雄都是看見了的,誰勝誰負,一目瞭然。”他以內力將這番話送出去,峰頂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阿灰道:“我師父出手不假,但那之前釋渡和尚已經死了,這又未曾影響戰局,如何作得了數?”

釋心道:“既然出手,心中自便認輸,我師弟死或未死,又有什麼干係?不如灰護法將你家教主請出來,看他作何解釋。天下英雄面前,任誰也抬不過一個‘理’字。”

這話說完,群豪也議論起來。有人道:“是啊,神教教主既已出手,這一戰顯然是少林寺勝了。”也有人道:“我看不然,釋渡高僧雖在場面上大佔上風,但終究是他死白護法活。神教教主雖有插手之嫌,但意圖旨在救人,若是救到,自不需多言,肯定是少林寺勝,可這出招未至,釋渡已死,說神教勝,卻也在理。”一時間,峰頂沸沸揚揚,眾人爭論不休。

這時一個聲音拔眾而起,道:“剛才方丈大師言道,凡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但眼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爭不過誰。既然如此,在下提議,便由大家推舉一位德高望重、公斷是非的中間人對此戰進行評定,只要有理有據,雙方便要服從結果,不得再起爭執。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朝東首望去,只見說話之人只袖飄舞,長髮白衣,英姿瀟灑,正是那玉面刀皇尤紅雪。

“尤大俠此議甚好,否則爭到天黑,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群豪紛紛附和。

有人問道:“可是誰來當這中間人才合適呢?”

尤紅雪朝身側滿頭雜發的老人一禮,道:“久聞劍神前輩俠肝義膽、剛正不阿,由您老來當這個中間人,我看最合適不過。”

眾人正欲叫好,卻見柏楊淡聲拒絕:“老夫已答應入教,行事未必公正。”

隔了片刻,又有人道:“南越劍皇武功天下第一,他老人家與少林、神教均無關係,由他評斷,大家一定心服口服!”

一聽這話,眾人又都朝南面一角望去。

司空笑呵呵一笑,道:“我只是過來湊湊熱鬧,可不想管這勞什子的閒事。諸位,還是另請聖賢罷。”

見劍皇也是一口回絕,眾人不禁泛起難來。群豪之中,要論“公斷是非”的自然是有,可要論“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在少林高僧和神教諸般人物面前,誰又有這個資格擔待?況且兩邊獅虎龍象,哪個都開罪不起,像劍神、劍皇這等通天人物也就罷了,倘若換一個人,恐怕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正當眾人遲疑不決,轎子裡傳出一個聲音道:“便讓張道長來斷此事,方丈以為如何?”說完之後,話音在山中不停迴盪,其內力之高之純,可想而知。

程曦尋思道:“這個聲音聽起來怎麼有點耳熟?”

群豪中有人言道:“武當已歸入神教,張道長不也是教中之人麼?”

阿灰道:“張道長雖已入教,但此番上少室山來,本的卻是中立之心。”

“阿彌陀佛!”釋心合掌道:“張道長顧全大局,明斷是非,他來公證,自是極好。”

轎中言道:“方丈既然答允,張道長,你便出來評一評第三場的勝負吧。”

張何踏出來,四方一揖,高聲道:“承蒙教主、方丈和各位英雄高抬,貧道資淺望輕,實在愧不敢當,但形勢所迫,亦不敢推三阻四。既然如此,貧道便斗膽妄言,不妥之處,還請各位指正。”

武當向來與少林齊名,張何貴為掌門,也是江湖中響噹噹的一號人物。眾人見他當仁不讓,頓時一片叫好。

張何捋著白鬚,一面思量一面說道:“本場比試是由釋渡高僧對陣阿白護法,之所以難定勝負,主要還是因為釋渡高僧在此戰中使用了一門十分罕見的奇功,在座的各位或許對此知之甚少,所以貧道先為大家解惑一番。”頓道:“此功名為‘六道枯禪’,六道者,乃餓鬼道、畜生道、地獄道、修羅道、人間道、天神道是也,一經催動,則自斷退路,將自身置於必死之地,但何時亡故,卻要看修煉之人的功力與意志如何。便如當年智喜和尚,為圖少林方丈之位,費盡心機,用盡手段,最終卻未如願,後心智大亂,要與智燈大師同歸於盡,但他功力一般,又意志薄弱,才至修羅一道便即死去,根本沒有傷到智燈;又如兩三百年前楊重樓上少室山尋釁,僅發一招就令圓懷方丈身首異處,圓靜禪師一怒之下使出六道枯禪,以天神道纏鬥半日之久,奈何敵人太強,這才未建寸功;再如釋渡高僧,他功力不算深湛,但意志異常堅強,所以也能短暫到達天神一道…此外,六道枯禪一旦啟用,施功者便如虛幻泡影,不會承受任何的攻擊,除非拖到自身消亡,故而這場比試的勝負點在於…誰先死。”

“原來如此。”聽張何一說,眾人這才都明白了其中的玄虛。

一人喊道:“張道長,如此說來,你的意思是神教勝了?”

張何沉吟道:“釋渡高僧以天神道制住阿白護法不假,但他畢竟隕落在前,按理來說,這場比試應是阿白護法勝了…”

眾人一片譁然。少林眾僧面面相覷,沒想到張何居然背後捅刀,賣友求榮,性急的,早已破口大罵。

張何咳了兩聲,提聲道:“但是…”眾人一聽還有後話,局面這才稍稍息寧。

張何道:“但釋渡高僧以天神道制住阿白護法之後,歸一教主愛徒心切,搶出一招意欲救人,如此一來,便有認輸之意…”

“不錯!”

“正是!”

“非也!”

“放屁!”

話未說完,底下又吵了起來。

張何一臉無奈,壓手道:“諸位且聽貧道把話說完。”

眾人聞言,逐漸都安靜下來。

張何眉心緊鎖,頓了片刻,道:“此戰最後關頭,阿白護法危在旦夕,歸一教主情急之下出手救人,但與此同時,釋渡高僧油盡燈枯,竟先行死了,如此人是不必救了,但這卻也成了評定此戰勝負最大的難點。要說釋渡高僧勝了,卻是阿白護法撐到最後;要說阿白護法勝了,神教卻臨危生怯,不願自家人折命。這…當真難斷的緊…”

一人道:“張道長,您這說了半天好像等於沒說啊。”

大家一片鬨笑。

張何欲言又止,紅通通的臉漲的更加通紅。

一人催道:“張道長,到底誰勝誰負,你倒是定呀!”

張何長長呼了一口氣,道:“以貧道微薄之見,這場比試不勝不負,應做不算。”

“不算?”一人疑惑道:“那要怎麼辦?”

旁邊一人道:“你傻啊!既然不算,那當然是再比一場了。”

“對!對!對!”眾人聞言大喜,都附和:“這場比試未分勝負,理應再比一場!”

群豪上得山來,見少林、神教兩派奇能異象,各顯神威,可說此行已然不虛,但如果再加一場比試,好戲連臺,那就更過癮了。

“再比一場!再比一場!”人們齊聲高呼,場面熱烈無比。

阿灰拍掌道:“張道長此番言論公平公正,入情入理。既然在場的眾位英雄心意一致,再比一場又有何妨。”釋渡這一手六道枯禪他們事先委實沒有料到,但除去三位釋字輩高僧,什麼般若堂首座玄離、菩提院首座玄志、戒律院首座玄光等等根本不足為懼,即便再比一百場,也不會出半點兒紕漏。

少林寺這邊此時卻已七慌八亂。

玄志急道:“張道長這是何故?他明知我少林再也無力和神教抗衡,怎能作出如此評斷?”

玄光氣道:“張何假仁假義,滿口放屁!咱們便不認他,又能怎的?”

玄離嘆道:“這原是經過咱們事先同意,天下英雄面前,又怎能出爾反爾。”

“阿彌陀佛。”釋心心下一片悽然,他和張何交情非淺,沒想到生死關頭,卻被擺了一道。

這時阿灰問道:“釋心方丈,不知少林寺對此可有異議?”

釋心閉口不言。

阿灰道:“方丈不說話,那便認作同意了。”

峰頂一片歡騰。

釋根附在釋心耳邊,低聲道:“我去叫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