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何走過來,本來還想解釋一番,但見釋心一臉冷相,眾僧皆有慍色,猶豫片刻,自覺多說無用,便又折了回去。其實自從答應歸入神教以來,他心裡盤算的卻不是如何幫少林渡過難關,而是如何拉這個強援入夥。究其原因,實在是因為神教所謀之事驚天地、泣鬼神,千難萬險,不可名狀。他深知少林寺向來不甘人下,又不喜爭鬥,亦對長生之道興致索然,若是明勸,自定無功,於是請來道高望重的師叔無際真人,顯露從中和事,罷解爭鬥之意,而後又假裝感念兩派百年的交情,一直向著少林說話,令上下眾僧都認定自已是真心實意為他們著想。他本來的籌謀,是等少林寺輸了比試,兩派劍拔弩張之際再設法循循誘勸,此時攸關生死存亡,人心難免搖擺,再讓神教的人鼓動群豪喊些“少林寺言而無信”、“願賭服輸”一類激將的話,釋心等人顧及聲譽,又權衡利弊之下,說不定事情便有轉機。

“唉!”張何長長嘆了一口氣,機關算盡,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此前師叔賣罷人情,他故意引導,如願讓釋心對上九大護法中以內力見長的阿藍,釋心得師叔相助,真氣奔湧,只想簡單粗暴的倚仗內力取勝,諸般神通妙法一一拋之腦後,這才叫阿藍不費全功,輕易得勝。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釋渡這個變數,他自知六道枯禪,原以為釋渡的本事也就耍耍三惡道,萬萬沒想到這和尚竟能撐到天神道上…所謂事與願違,人算不如天算,便是如此罷。

張何心情煩悶,望著天空,一片迷茫。

此時紅日當空,已是正午。

阿灰朗聲道:“方丈,這第四場比試你少林寺派誰出戰,還請快一點罷。”

“是啊!要打趕緊打啊!我肚子都餓的咕咕叫了。”底下都等的發急,鬧騰起來。

釋心道:“灰護法莫要心急,人選早已定好,只是他不在此間,老衲已經命人去叫了。”又道:“諸位來者是客,但請稍等片刻,且將就用過粗茶淡飯,再比不遲。”

眾僧竊竊私語。

如清道:“方丈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寺裡還有咱們不知道的隱世高僧?”少林寺藏龍臥虎,自古以來常有不起眼的燒飯僧、掃地僧身懷絕藝,神功天成。

“大有可能。”如塵點頭道:“我看藏經閣掃地的那個啞巴僧就不大尋常…”

阿灰心裡咯噔一驚,也以為寺中還藏有他們不知道的高手,不由有些沉不住氣,問道:“哦?人不在這裡?卻是何故?”

釋心道:“這名弟子犯了戒律,還被關在地牢。”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譁然。原來方丈說的是那大逆不道的弒師惡徒,白浩。

聽到“這名弟子”四個字,阿灰又放鬆下來,看來最多也就是少林的後進之輩,就算他武功在玄離、玄志、玄光幾人之上,又何足道哉。

“這幫臭賊禿、瘟和尚!老子就知道肯定放不過他!”程曦恨恨罵了兩聲,扯著司空笑的衣角,可憐巴巴道:“司空前輩,咱們事先說好了的,你可不能食言。”

司空笑輕輕一笑,淡淡道:“放心。”

又過了半個時辰,山下的寺院裡升起幾道炊煙,監院法師叫上一眾弟子,都下了峰去。張何見狀,忙讓門下弟子也同去幫忙。

一僧氣哼哼道:“方丈,咱們人手足夠,用不著他們幫忙。這等兩面三刀之徒,從今往後莫再有交集才是。”

“阿彌陀佛。”釋心嘆了一口氣,閉目不語。

日中方過,兩派弟子或挑一擔饅頭,或挑兩桶白粥上了山來。

林皓白與釋根來到峰頂。此時眾僧道正分發食物,大家餓的久了,斷木峰上亂哄哄的一片,也沒人注意到他。

林皓白四下打量了一番,忽一抹白影教他眼睛發直,喉嚨發緊,全身發麻。呆呆立了片刻,猛地拔足狂奔,飛也似的跑了過去。

“大哥!”黑牛叫了一聲。

林皓白好像沒有聽見,眼睛直勾勾的只盯著陸霜一人。緩了許久,心兀自狂跳不止,他努力剋制,言語時還是發抖的厲害:“師姐,最近…還…還好麼?”原本有千言萬語,這時候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陸霜道:“我不是你師姐,我們沒什麼關係。”

“口是心非!”程曦走上前來,斜睨了一眼,譏諷道:“昨天還急的不得了呢!”

林皓白咧開嘴,笑道:“你學師父的武功比我早,當然是我師姐了。”

陸霜道:“劍神前輩我已見過,他說自已從不收徒,你我只是學了他的功夫,僅此而已。”

“啊?”林皓白一驚,心中暗道:“老怪物脾氣又臭又硬,怕是沒對師姐說什麼好話…”隨後強顏笑道:“管他認不認呢,反正我認你是我師姐。”

陸霜低著頭,道:“別說了,就當我們從來都沒見過。”

程曦忿忿道:“喂!你裝什麼裝!真拿自已當盤兒菜啦!”

“師姐…你…你…我…”林皓白明白,她如此冷漠,只是不想自已再被捲入危險之中。

“唉!”林皓白嘆道:“師姐,你認我也好,不認我也好,一切罪業因我而起,大不了我將這條命抵給冷月孤便了,你沒必要…”

“別說了!”陸霜打斷他的話,冷冷道:“我的事從此與你無干!”

程曦低聲自語:“你喜歡她,甘願為她而死…”

林皓白心神激盪,大聲道:“此事因我而起,如何與我無干?”

司空笑開口道:“你的命是你自已的,沒必要替誰還來還去。否則他的份,你又怎麼還?”

林皓白垂下頭,黯然道:“前輩說的是,當初晚輩逞一時之能,牽累了大家,若是一了了之,非大丈夫所為…”說到這,陡然正色,定聲道:“既然如此,你們下一次去小宙天之時,便是我殺冷月孤之日!”

陸霜心頭一顫,口中卻道:“那是你的事,亦與我無干。”

司空笑搖頭嘆道:“你這跟送死又有什麼區別。”

這時出去解手的巫薄雨正好回來,遠遠看見林皓白,招手道:“林兄,你終於來啦!”

林皓白匆匆一瞥,微微點了點頭,又道:“師姐,無論如何,到時我在鯉魚客棧等你。”

陸霜將頭扭向一邊,似乎不想再說什麼。

巫薄雨大步踏來,拉住林皓白,感慨道:“林兄,上次一別不到兩年,沒想到中間竟發生了這麼多事。”

林皓白知他大概聽聞了自已的近況,呵呵笑道:“是啊!人生無常,實在一言難盡。”

巫薄雨道:“林兄百折不撓,自強不息,巫某好生敬佩。”

林皓白悽然一笑,道:“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迫不得已罷了。”

“林兄何必自謙。”巫薄雨道:“林兄武功盡失,換做常人早已一蹶不振,可你才短短几個月就東山復起,捲土重來,意志之堅,天分之高,巫某汗顏之餘,亦大受啟發…不過,神教護法武功造詣非同尋常。林兄,你此番出戰,可有把握?”

林皓白道:“哪有什麼把握。方丈和幾位高僧於我有恩,既然他們開口,我自當盡力而為。”

程曦沒好氣道:“有什麼恩,有仇還差不多。”又叮囑道:“你要是打不過就趕緊認輸,別傻兮兮的一味硬撐,知道麼?”

林皓白卻看向陸霜,道:“我不會認…不會認…”

程曦心中一空,細不可聞的自語道:“你眼裡當真便只有她麼?”說完抹了把眼角,一下鑽入人叢之中。

“姐姐!”黑牛喊了一聲,急忙跟了上去。

林皓白混混沌沌,好似茫然不知。

這時釋根走上來道:“得了,等會兒辦完正事再來敘舊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