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歸一神教眾人烏泱泱來到少室山腳下,留了十來個人看管馬匹,其餘的排成一條長龍,依次步行上山。行到山中,忽聽天上一陣嘶鳴,但見一隻血色怪鳥在頭頂盤旋。

阿藍朝天望道:“是師父的靈鷲,不知他老人家又有什麼吩咐。”

阿花喜道:“莫不是師父改變主意,叫咱們血洗少林?”

阿白拍手道:“好啊!這下我家阿花又能過把癮了。”

阿青道:“少林寺第十期《秦武要輯稿》上榜八人。達摩院首座釋根排名第九,方丈釋心排名十三,羅漢堂首座釋渡排名十四,般若堂首座玄離排名二十一,菩提院首座玄志排名二十二,戒律院首座玄光排名二十五,藏經閣雙英覺成、覺功排名三十一、三十二。”頓了頓,又補充道:“除了這八個上榜高手以外,還有許多僧眾實力不俗,一旦結成陣法,威力更要大增。這中原第一大派可不是那麼好拿捏的。”

阿紫罵道:“放屁!如今咱們才是中原第一大派!不對,是天下第一大派!”

阿紅道:“我看是天下第一烏合之眾還差不多。”

阿黃扭頭望了眼身後的這一堆人,擔憂道:“太太平平和談最好,咱們看起來人多勢眾,但倉促間難免人心不齊,一旦遇上要命的強敵,這幫人作鳥獸散也就罷了,要是來個反戈一擊,那可大為不妙…”

阿灰道:“叫他們來不過是為了壯一壯陣勢,震懾一下少林寺的和尚,也沒指望能出多大力氣。”

“都住嘴。”老黑打了一聲口哨,那隻血紅大鳥落下來,立在他肩頭。他取下綁在爪上的字條,看了一眼,說道:“師父有令,等他。”

阿紫抱怨道:“區區一個少林寺而已,師父有什麼不放心的。”

阿花從老黑手中搶過字條,讀道:“此番貴客甚多,吾已出行,暫且一等。”當即疑惑道:“貴客,有什麼貴客要來?”

阿藍道:“師父眼中的貴客,自然是那種平時不易見到的絕世高手。”

阿白道:“聽說無際老道已經上山了。”

阿灰道:“他還夠不上罷。”

阿青道:“那就只有劍皇、劍神和劍魔了。”

“劍魔?”阿黃懼道:“傳說這個魔頭最喜歡拿人祭劍…”

阿紅火上澆油道:“尤其你這練劍的,可千萬要當心。”

又折過兩三道彎,少林寺便在頭頂高出。只見石階兩旁的山野林間滿是專程趕來的江湖群豪,他們見神教眾人終於來到,精神都為之一振。

阿紫眉花眼笑道:“不錯,這份陣仗委實不小。今日便教他們大開眼界,主動來投奔我歸一神教。”

阿藍道:“師父此番若是露兩手神威出來,包管要他們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不可。”

阿青道:“師父又不是來打架的。”

阿灰道:“露兩手也沒什麼不可。”

阿紅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般好大喜功。”

阿黃顧慮道:“師父親臨到場,咱們要是在他老人家面前敗了陣怎麼辦?”

阿白道:“涼拌。”

阿花道:“想那尤紅雪也只堪堪勝了老黑半招而已,少林寺的和尚沒那麼厲害,別愁眉苦臉的。”

老黑道:“兩碼事。”

上到山臺,阿花一看少林寺大門緊閉,顰眉道:“好和尚,要請咱們吃閉門羹!”

阿白啐道:“不識好歹。”

阿紫道:“這些和尚一定是怕了咱們,望風而逃了。”

阿黃渾身一顫,道:“不會有什麼埋伏罷…”

阿藍道:“師父常說以靜制動,咱們靜觀其變。”

阿青道:“張道長早早到山,有他當這個中間人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一定另有他故。”

阿紅道:“我看那些道士心懷鬼胎,卻也不是真心誠意入我教派。”

老黑道:“叫古定溪來。”

阿灰笑道:“這個獅子吼今日倒是派上用場了。”

神教眾人紛紛踏步上來,將一片門庭圍的風雨不透,水洩不通,非但如此,長長的石階上仍一個挨一個的擠在一起,一直蜿蜒到山門之外。前來觀戰的江湖群豪與教派眾人多有熟識,膽子大的,靠在左近竊竊低語,意圖打探些訊息出來。

阿灰喚來一個細腰闊膀的矮漢子,令他叫人出來。

那人站到門口,氣沉丹田,長嘯道:“請少林方丈釋心出來面見!”這一吼有如平地起驚雷,炸的眾人周身劇震,估計方圓十里莫有不聞此聲者。

過了半晌,一個青年和尚開啟寺門,躬身合十道:“眾位施主,方丈和張道長於後山臨仙台等候,便由小僧引路。”

阿紫怒道:“你們不在寺裡,跑去後山幹嗎?”

青年和尚直言道:“貴教女流眾多,不便入寺。”

“女人怎麼了?你和尚難道不是女人生養的?”阿花向前兩步,一根繡花針已捻在指間。

阿藍一把拉住阿花,勸道:“姑奶奶,你忘了臨走師父如何交代的?”

青年和尚道:“女施主見諒,少林寺從來都是這個規矩。”

阿白冷冷道:“這個規矩以後怕要改一改了。”

“阿彌陀佛。”青年和尚唸了一聲佛號,低頭不語。

阿灰問道:“小和尚,你說的那個地方寬不寬敞,容不容的下這許多人?”

青年和尚回道:“臨仙台橫三百丈,縱四百丈,即便再來這麼多人,也是容的下的。方丈想貴教人手浩繁,又有這麼多武林同道,擠在寺裡,讓人心生氣悶,難免不美。”

阿紅道:“你早這麼說不就結了。”

青年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阿黃道:“你們不會在途中設有埋伏罷?”

青年和尚道:“少林寺素來光明正大,從不暗箭傷人。”

老黑道:“帶路。”

臨仙台位於斷木峰頂,此峰獨立天心,高聳入雲,峰頂地勢廣闊,極為平整,且不生一草一木,就好似將一棵樹幹從中伐斷一般。其時夕陽半沒,映出萬道霞光,一陣東風送來,眾人衣決飄擺,一時間胸懷大暢。

阿灰拍手讚道:“妙極,妙極。此地果然寬敞!”

阿花眺眼望道:“劍神當年一劍在天北山斬下一道天壑,這裡莫不又是被他削出來的?”

阿紅道:“你當人家吃飽了撐的,沒事就揮劍劈山?”

阿白道:“我看我家阿花猜得一定不錯,就算不是劍神乾的,也另有其人,否則這裡怎會如此平整。”

阿黃看著對首少林寺上千僧眾,皺著眉道:“這種地方,一旦結陣,威力無窮。他們背靠山崖,自絕退路,難不成要和咱們死戰一場?”

阿紫蔑然道:“就怕和尚沒這個魄力。”

阿藍道:“有師父在,他們打什麼鬼主意都白費功夫。”

阿青道:“這倒是實話。”

老黑眯著眼睛,望著兩條人影,道:“阿灰,去。”

釋心隨一個鬚髮霜白的紅臉道士快步迎了上來,合掌道:“阿彌陀佛,貴教遠道而來,老衲未曾遠迎,還望諸位護法慈悲,莫要生怪。”

阿灰道:“好說,好說。”又朝紅臉道士笑道:“張道長早上少林,不知可有結果?”這道人便是武當掌門張何。

張何嘆道:“慚愧,少林高僧與我等世俗志向不同,任貧道百般勸說,還是不肯投入神教。”

阿灰轉頭道:“共赴長生這等好事,方丈何樂而不為?”

釋心擺首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佛家求涅槃,長生不長生的,倒不甚看重。”

阿灰道:“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長生之下,還怕有什麼禪機參不透?況且投入我教之後,還照常由你們自己打理寺中諸般事務,總壇平時也不會橫加干涉,唯遇大事,才須一齊行動,到時聽奉號令,事畢仍原其舊。”

“阿彌陀佛。”釋心雙手合十,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再者,少林寺開山立派七百餘年,從不屈於人下,並派一事,老衲恕難從命。”

阿灰聲音漸冷,道:“天下歸一,可謂大勢。方丈,識時務者為俊傑,倒行逆施,必將自取滅亡。

釋心道:“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護法切莫再勸。我門下眾僧盡在於此,大不了你們一聲令下,以後江湖上沒有這少林寺便是了。”

“言重,言重了。”張何連忙從中勸道:“凡事當以和為貴,殊死爭鬥,對兩派乃至天下武林毫無裨益。意見不統之事世間常有,咱們還是想一個折衷的辦法吧。”

阿灰道:“張道長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高見談不上,老辦法倒有一個。”張何道:“我等武林中人行事蓋以力論,力強則尊,但以多欺少終是不美,難教人心服之餘,亦為天下英雄不齒。依貧道之見,便按江湖規矩,雙方各差好手,以武論道,勝者為王。如此一來,既免殘戕流血,又不負諸多武林同道千里迢迢共赴少室山一場。不知灰護法和方丈意下如何?”

“好!”阿灰道:“久聞少林武功享譽天下,今日又有這麼多江湖上的朋友前來捧場,咱們藉此良機,好好切磋切磋,戰他個十場八場,讓大夥兒都儘儘興。”

釋心道:“不必那般囉嗦,咱們一場定勝負便好。”

阿灰道:“一場定勝負未免草率。這般大老遠的來了,我和幾個師兄弟都想和少林高僧過過招,耍一耍。”

釋心道:“既然如此,老衲自不便掃了各位護法的興致,十場也好,八場也好,少林寺盡當全力奉陪。不過須得有言在先,九位護法神功蓋世,此番比武寺中倘若有人僥倖贏下一場,便要恭請諸位下山,以後莫再來了。”

阿灰哈哈大笑,道:“誰人不知少林寺是天下第一大派,方丈這番話可要讓武林同道見笑了。”

“阿彌陀佛。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釋心道:“貴教實力強厚,以一己之力合併半個江湖,一不施陰謀,二不論詭計,與各大門派相爭之時,每每約定但有勝其一者,當即歸回,絕無二話。今日到了這裡,怎就變了樣數?”

阿灰道:“少林寺人才濟濟,武功博大精深,豈是龍虎盟、青龍會之流所能相比,自須另當別論。咱們便約九場,你勝我五場,我歸一神教當即下山,日後絕不叨擾。”

“承蒙貴教如此看得起我少林。”釋心嘆道:“老衲連一勝的把握都沒有,何談五勝。我看灰護法卻也不必多費口舌,不如直接動手罷。”

張何見狀,開口道:“九位護法武藝超群,九局五勝確實有些為難方丈…”

“阿彌陀佛。”釋心捻起佛珠,唉聲嘆氣。

阿灰道:“看來方丈堅持要一戰定勝負?”

釋心道:“不錯。”

阿灰轉過身,道:“那好,反正今日師父要來,一戰便一戰,你們派人和他老人家打一場好了。”

這話猶如一道霹靂擊中釋心,他踉蹌了兩步,強作鎮定道:“你師父…他是何人?”

張何也驚道:“什麼!教主竟也會來?”他迄今為止一樣不知道九大護法的師父、歸一神教的教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阿灰道:“等會兒見了面不就知道了。”說罷便往回走。

“且慢!”釋心叫了一聲。

“方丈改變主意了?”阿灰轉過身,笑呵呵道:“是不是覺得還是和我們九個交手比較合算一點?”

釋心心下一橫,道:“九場不行,最多三局兩勝。灰護法若是不允,不管誰來,咱們只好死戰一場!”

阿灰撓了撓頭,道:“我須回去問一問大家的意思。”

此時群豪都已從南面上山,集在西側空地。歸一神教眾人聚在東首,呈扇形坐立。北面除了少林眾僧,還有百來個武當道士。

釋心回到陣中,釋渡上前詢問道:“師兄,商談的怎樣?”

“恐怕凶多吉少。”釋心嘆了一口氣,將詳情敘說了一遍。

釋根道:“魔教教主終於要現身了嗎?我倒想看看他有什麼通天的本事。”

釋渡沉吟道:“和那九個護法打三場,未必沒有機會。”

釋心嘆道:“除了師弟,你我怕無勝算…”

釋渡笑道:“若是死戰,他們不見得能在我身上討到便宜。”

釋心一聽這話,早已猜出他想幹什麼,慌忙阻道:“萬萬不可!你不能用那個…”

釋根也急了,怒道:“老和尚!你想永世不得超生麼!”

釋渡淡然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如果連這點兒覺悟都沒有,這一輩子經豈不是白唸了麼?”

釋心道:“還有辦法,還有辦法…”遂問釋根:“他呢?他能不能出戰?”

釋根搖頭道:“靈獸作祟,他連五成功力都使不出,一遇強敵,怕自身難保。”

釋渡道:“師兄,這場仗,放心交給我罷。”

“不行!”釋心一口回絕,思慮良久,轉身朝武當眾人走去。

武當弟子見釋心過來,紛紛起身行禮。釋心左右回禮,行到人叢最末。

崖前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道士和一個小道士盤腿坐在一起,正徐徐用功。釋心見狀,默聲侍在一旁。

老道士吐出一口氣,緩聲道:“短長,今日功課就到這吧。”

“是,師祖。”小道士睜開眼,望見釋心,問候了一聲,起身退入人群。

老道士問道:“方丈,沒有商量妥當麼?”

釋心合掌一禮,唉聲嘆道:“他們執意三局兩勝才肯罷休,我實在沒有贏兩場的把握。”

老道士輕描淡寫道:“這個好辦,貧道分你三成功力,可添七分勝算。”這道士正就是曾在奔雷谷拂出一袖,將滔天洪水引入荒夷之地,救下數萬遷徙難民的無際真人。他原本出自武當,因和當時掌門師兄道見不合,於是遠走他鄉,直到歸一神教在江湖上出現之後,才又回來。

釋心驚愕道:“這…這如何使得…”

無際真人又道:“只是貧道最近正新修一門道法,恕不能多為助力,還請見原。”

釋心忙道:“真人大仁大義,厚施濟人,少林上下感激不盡。但此事非同小可,貧僧誠惶誠恐,實在不敢受納。”

無際真人道:“歸一神教謀的是大業,勢必要顧全大局,今日來了這麼多英雄豪傑,他們做事自然不能反悔。但你不同,你若是落敗,想必一定還要死拼。貧道不想兩敗俱傷,所以一點兒心意,方丈就領了罷。”

釋心伏倒在地,含淚道:“真人大量!貧僧參了一輩子禪,然私利之心始終未除…慚愧,慚愧啊!”

無際真人微微頷首,輕輕伸指一點,便有三道白光射入釋心胸口。

釋心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再次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