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校尉,咱們還剩多少人?”

“三千二百五十七人。”

“不料此番竟中了敵人反間賊計…”

“將軍,接下來怎麼辦?”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既然我等有命殺出一條血路,說不定就有機會扭轉戰局。傳我命令,全軍繼續前進!”

原來,那日龍久顧慮重重,恐他們害了兩族家眷,不敢硬阻,只等叛軍出城才率軍追擊。袁森與夏侯進節節敗退,但很快就等來遼州都護黃攀的支援。龍久不敢冒進,又怕叛軍反撲,便於丹霞山一帶築防,袁森乘機佔領遼州六城和青州八城,另起門戶,稱號“東燕”。

燕北由太子魏恆繼位,謂號燕懷王。理順朝政之後,他派人出使鄰國,獻上珍寶,奉勸各國切勿助紂為虐,並彰顯魚死網破決心。此時秦莊王歐陽顥也是剛剛承位不久,諸事千頭萬緒,原本無暇顧外。後齊國小勢微,齊康王性弱,實無此類野心。而木、雷、火三族兵變失敗,納西見袁森大勢已去,與自己又被切斷聯絡,於是早早撇清關係,對以往之事隻字不提。

魏恆即位第二年,命龍久、程風統十三萬兵馬討伐袁森。一月之內,燕北大軍連下遼州平原金、銀、泉、禮、塢、耳六城,但此番成敗,在於青城。

青城位於青州道盤龍谷谷口,白龍江水流經山谷,於城北分流,繞城後又於城南匯聚,向東南五百里注入北海。因青州谷、隴、岷、定、徽、白、源七城皆在盤龍高原之上,若要前往,只有盤龍谷這一條路可走,故青城又稱盤龍要塞。

此前,龍久安插的細作報稱,袁森只是假裝青城有重兵把守,實則將所有兵力都屯聚在谷城附近,準備在他們渡江時展開決戰。青城雖易守難攻,但若一敗再無退路,於是設下空城計來拖延時日。

龍久派人探了幾次,城中果無動靜,來回巡邏的哨兵雖有成千之眾,卻一連兩日都沒換過面孔,至此深信不疑。

次日一早,大軍壓境,把守城頭的弓手作鳥獸散,城門輕易告破。龍久安排五萬兵力率先入城,剩餘的一半結陣待命,一半江外駐守。

街面上空無一人,大軍依次入了城去,行過半軍,忽地殺聲大起,箭雨漫天而落。龍久揮槍連撥帶擋,不料被一箭射中脖頸,翻落馬下。此時群龍無首,人心紊亂,只一人帶頭,便有千人掉轉馬頭,爭相逃命。與此同時,數萬刀斧手從各個巷道殺了出來。

本在城外候命的程風縱馬向前,一連砍殺數名逃兵,喝道:“全軍突擊!後退者死!”局勢這才穩住。

程風速即召來一眾旗手,下令:“命玄武軍校尉胡廣烈率兵分散各角提盾護守,免增傷亡;龍翼軍校尉龍平、蛟翼軍校尉龍清泉、虎頭軍校尉程飛、虎爪軍校尉程鞏率兵迎敵;黑鷹軍校尉魏叄江、灰鳳軍校尉魏春率兵回擊敵軍弓箭手,掩護大軍撤退;藍狐軍校尉杜莊勇率兵疏導;城外四萬兵馬統一由孤狼軍校尉龍寒指揮佈陣,以免敵軍追擊;河外四萬兵馬統一由天星軍校尉王保錄指揮,立即渡河支援;紅日軍校尉顧雲韋、白月軍校尉何夕率兵立即與我匯合!”

安排完畢,程風策馬奔行,找到護衛隊隊長石猛,道:“龍將軍生命如何?”

石猛跪地哭道:“末將失職,將軍血流不止,昏過去了。”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程風掏出一個玉瓶遞過,交代道:“出得城後,龍將軍若無大礙,將這玉瓶給他,傳話:‘蟲碎,程風非命,討伐之事緩圖。蟲一日不碎,日夜佯攻城池,切莫中止。’倘若龍將軍不醒,或生意外,此事便由龍寒全權負責。”

石猛接過玉瓶,擦去淚跡,抱著拳道:“末將銘記在心,即便粉身碎骨,定將龍將軍安全護送出城!”

盤龍谷,月亮灣。

黃明喊道:“李校尉,大事不好!龍久已經突破青城防線,正直奔此地而來!”

李大強疑道:“城中埋伏佈置周密,燕北縱然兵多將廣,一股腦也塞不進來啊…怎這般輕易就失守了?”

黃明道:“多說無用,你自己來看!”

李大強站在坡上望去。但見白龍江畔黃塵滾滾,宛如一道黃雲鋪天蓋地湧了上來。

李大強嚇了一跳:“孃的!通知弟兄們,撤至渡口…”

程風停下馬,望著凌亂的空營舒了一口長氣,總算兵不血刃嚇走此地接應的守軍。

早時,程風率紅日軍和白月軍一萬輕騎從城北突出重圍,傷亡慘重,負責斷後的紅日軍校尉顧雲韋也在途中慘死。

出城疾行五十餘里,程風不敢再進,不出意料,這一帶定有敵軍接應。他派去斥候前去探敵,同時也讓兵馬稍作休整。

夕陽將下,斥候於十裡外燃起黃煙,程風教人給馬尾綁上木枝,快至升煙之處,三千騎快速奔行,一時黃土飛揚,真如千軍萬馬一般。

程風喚來何夕,問道:“何校尉,前兩天你說近期會有暴雨將至,這雨可來的快了?”

何夕道:“據末將昨夜觀來,這雨過三日非下不可。”

程風道:“那你看看,此處建壩截流如何。”

何夕道:“將軍是想水淹青城?”

程風點頭道:“正有此意。”

何夕道:“此處名為月亮灣,已是這盤龍谷最為開闊之地,但建壩截水仍嫌狹小,所聚之水怕是不能成事。”

程風道:“壩高十丈如何?”

何夕驚道:“程將軍,我等三千餘眾,如何在暴雨前夕築起十丈高壩。”

程風笑道:“看來還需找人幫忙。”

“找人幫忙?”何夕不解。

程風哈哈一笑,道:“說成‘找人’當是不對。你可知這山野林中,何物最盛?”

何夕道:“自是那白猿了。”

程風道:“就讓它們過來幫忙。”

何夕疑惑道:“白猿…幫忙築壩?”

程風道:“說來慚愧,我霜族術法千百,我卻只學會一種人人道是無用的通靈術,不想今日卻能大大派上用場。”他道:“傳我之令,除傷員外,所有人立時築壩。”

何夕奉命而去。

程風步上一處高臺,雙手結印,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長嘯。不多時,就有一隻白猿飛奔而至。崖上盡是猿頭。

程風“吱呀吱呀”不知說了什麼,只見白猿顛頭播腦,喜不自禁,聽完急急歸入林去。須臾,月下無數白猿從密林中湧出,加入到修堤建壩的隊伍之中。

眾人直驚的合不攏嘴,白猿打著手勢,示意他們趕緊一同幹活…

“將軍,營中截獲一隻信鴿,有字條。”何夕步進營帳,將字條呈了上來。

程風拉近油燈,上書:“小股殘軍自城北出逃,速速圍剿。”看罷,不由陷入沉思。

“報!”一名掌旗又至:“將軍,又截到一隻信鴿。”

上書:“青城大捷。”

程風交還回去,道:“這是給袁森的,綁好放了去。”

何夕道:“將軍,這張字條怎麼辦?”

程風從案上拿過一沓墨跡,道:“軍中與你好書法者寥寥,何校尉,看看這是誰的筆跡?”

何夕接來一看,道:“李大強好弄文墨,應是他的。”

程風問道:“他原先是哪個部的?所任何職?”

何夕道:“原是木族袁森部下,和小人一般,是一軍校尉。”

“天助我也!”程風道:“何校尉,便請臨摹筆跡,就寫‘餘寇已肅清,屍拋白龍江’。”

何夕明其意,悲號一聲:“將軍…”

程風眼中噙淚,道:“一千人即可。通知到了,一個一個喚來與我訂契。死後追封一等烈士,父母妻女賞金封地,兄弟子嗣入朝為官。事畢派人沿河清理,務必教我軍中男兒全部淌到青城城下。還有,再尋一水性極佳之人混跡其中,伺機上岸找到龍將軍,叫大軍落雨之前撤出河口地帶。”

何夕一抹眼眶,大聲道:“末將遵命!”

天色微亮,泛紅的白龍江水卷著一具具屍體翻滾而下。

何夕一路小跑來到程風帳外,大聲道:“稟將軍,探馬來報,一行百人自青城而出,正向這趕來。”

程風揭開帳簾:“看來夏侯進接到飛鴿傳書,見到屍體,正要給袁森送信。不過他還是怕遇到我軍殘餘,所以才派了這麼多人。何校尉,你帶一千人前去設伏,要活的,不得漏掉一人。”

午時,青城衙。

黃攀道:“將軍,共打撈屍體七百五十一具,城外龍久的人還搶去了一些。經確認,正是昨日從城北逃出的那隊人馬。”

夏侯進道:“沒想到李大強、黃明這二人還頗有能幹,看來是我以前走眼了。”又道:“今早戰況如何?”

黃攀道:“他們只是佯攻騷擾了一陣,並未大舉攻城。傷亡都不多。”

“哼!”夏侯進道:“這一戰定叫龍久寒了膽,我看他不是佯攻,是想攻不敢攻。”

黃攀沉吟道:“不對,不對…”

夏侯進道:“什麼不對?”

黃攀道:“城北逃出三千餘眾,這屍體也略少了一些…”

夏侯進道:“李大強這人好大喜功,自是把殺掉的死人投到江中讓我心安,活人肯定押往渡口向袁將軍邀功去了。”

黃攀道:“他怎麼不派人來報?”

“哼!”夏侯進道:“李大強仗著胸中有點兒文墨,自持清高,與我這粗人甚不投機,眼下情勢危急,我不與他計較,日後再與他算賬。”

黃攀躊躇道:“可今日這江水怎麼也比以往小了許多?”

夏侯進道:“江水變小,必是袁將軍上游截流。你也知道,他幹什麼都敬小慎微,萬一青城告破,便要與龍久在渡口決戰,江面越寬,勝算就越大。不過我在信中已讓他改變策略,增援青城。”

“可我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黃攀道:“將軍,要不撥我五千兵馬,末將去盤龍谷走一遭。”

夏侯進罵道:“走個屁!昨日敵軍雖敗,但兵力仍舊遠勝我等。你領兵一去,龍久強行攻城怎麼辦?”又道:“就他娘往最壞了想,那股流兵有如神助,將李大強三千騎兵、五千步卒殺了個片甲不留,行這苦肉之計瞞天蓋眼,又能成個什麼事?區區兩三千人難道還能攔江築壩,水淹青城不成?哎,你這個疑心病,真該治一治了…”

“不料我軍青城一戰竟折了兩萬餘人。”程風看罷夏侯進寫給袁森的信遞給何夕,道:“你照我說的再去改上一改。”

“末將這就去改。”何夕退出帳外。

程風道:“唐明,我交代與你之事,可都記住了?”

這唐明便是那送信小隊的隊長。只見他點頭哈腰道:“小的本無叛心,奈何上了賊船。將軍放心,我一定遵照安排,將功贖罪。”

“你若辦成此事,將來高官厚祿不在話下。但保險起見,還請唐隊長先服下此物。”程風從懷中掏出一瓶毒藥拋給唐明。

唐明嚥了一口唾沫,鼻頭冒出顆顆細汗,他偷偷看了程風一眼,見他眼中殺氣騰騰,心一橫,仰脖吞了下去。

程風拍手道:“好!唐隊長當無二心,你再從隊裡挑選十名怕死之人,讓他們也服下此藥,便上路去罷。”

何夕混跡其中,與唐明一干人疾行三日,過了江,便被帶到袁森營帳。

袁森看罷唐明帶來的書信,又聽說事情始末,讚道:“夏侯將軍果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好!好啊!”面色一變,又恨恨道:“但我軍中出此敗類,不殺不足以平憤!”遂將李大強和黃明傳進帳來。

李大強道:“不知將軍喚末將二人有何吩咐?”

袁森抬起手,扇了二人一頓耳光,喝道:“兩隻狗東西,竟被一眾殘兵敗將嚇得望風而逃。我分明接到青城大捷的飛鴿傳書,你卻糊弄我說青城城破?要不是夏侯將軍有心,冒險分兵圍剿,險些就誤了我大事!你說,我留你等草包何用!”

李大強連滾帶爬,哭道:“將軍冤枉啊!小人那天看的一清二楚,那怎是殘兵敗將,分明是成萬騎兵啊!夏侯將軍向來看我不順眼,他定在誣告小人!”

袁森坐回虎皮椅上,冷冷道:“狗東西,還敢嘴硬。唐明你說!”

唐明道:“青城一戰,夏侯將軍幾乎全殲了冒然進城的五萬敵軍,還差點生俘龍久。你們看到的不過是一支從城北逃竄出來不到三千人的殘渣餘孽。夏侯將軍見給你的飛鴿傳書遲遲不回,心中不安,便於次日冒險分兵查探。果不其然,月亮灣被那眾殘餘佔領,我軍趕到時,他們正攔水建壩,準備水淹青城。”

李大強神色慌亂,連連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當時肯定有超過一萬人,不…兩萬人…”

唐明續道:“待我軍拿下他們,審問得知是紅日軍與白月軍兩部。紅日軍校尉顧大韋在突圍時已死,白月軍校尉何夕統領這幫人邊探邊走,當得知月亮灣還有我軍駐守,他便心生惡膽,命人給馬尾綁上木枝,全速衝刺,木枝掃起黃土漫天,加之天色暗淡,真將你等嚇得落荒而逃。幸好夏侯將軍察覺及時,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聽言,李大強、黃明面無人色,頓如一灘爛泥癱在地上。

“來人!”袁森指著二人道:“將這兩隻狗東西押至練場問斬!”

“將軍饒命…”叫喊聲越去越遠。袁森持筆自說自話:“死則死矣,若成大業,便賭上全部身家又如何…”罷了封好信口交給唐明道:“讓夏侯將軍早做準備,我大軍隨後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