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白說錢來的不易,要省著花,故只要了一間客房。進屋之後,他安頓道:“傻牛,我和娘子要睡了,你鋪條毯子將就一下,明天大哥帶你吃大餐…啊喲!”

和黑牛在地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林皓白頂著兩個黑眼圈對程曦說道:“黑牛這孫子放屁磨牙打呼嚕,我他孃的一宿沒睡!”

“還不是自己作的。”程曦白了林皓白一眼。

黑牛叫喚道:“大哥,餓啊!”

三人在城裡逛了半圈,到東風樓已是正午。

點畢酒菜,便聞旁桌兩個衣著光鮮的商戶談論閒話,一個矮胖,一個臃肥。

矮胖的道:“看這形勢,真要打仗了。”

臃肥的道:“可不是。聽說前陣子納西陡然發難,天州那邊戰況慘烈的很。現在各國都想渾水摸魚,圖佔些便宜來。據我所知,燕北已經撥兵南下,不日便到。”

矮胖的罵道:“這燕北忒不是個東西,當年他們內戰,咱們可沒乘人之危。”

臃肥的道:“那怪得了誰,誰叫京城那位是個軟蛋。”

“噓,你小聲點兒。”矮胖的見他吃了幾杯酒,口無遮攔,便不敢再論官事。岔開話頭,又道:“物價這般飛漲,可這店裡的生意倒好勝從前。”

臃肥的嘆道:“這世道,又是鼠瘟,又是打仗,命不保夕,要這身外財物有何用。該花的就花,免得到時帶進棺材板裡。”說著說著,不由眼邊泛淚。

矮胖的知他妻兒不久前死於瘟疫,勸道:“人少好走路。我記得你有個哥哥在東吳那邊安家,何不收拾了細軟先去投奔一陣,等風頭過了再回來唄。”

臃肥的揉了揉眼眶,自嘲道:“就我那點兒家底,到那早他媽花完了,再受我那二嬸子的鳥氣,不如死在這乾脆些。”

矮胖的笑道:“說的也是。雖說樹挪死人挪活,可這人啊,真就捨不得離開故土。”

臃肥的道:“照我說,那燕北番子也沒什麼好怕,咱們戰州驍騎軍身經百戰,也不是吃素的。”

矮胖的道:“沒錯。歐陽總督和郭將軍用兵如神,哪是西線那些膿包所能相比。”

這時,一人竹杖點地,摸摸索索進了門來,店內氣氛頓時高漲。

人道:“李瞎子,叫我好等!”

那人連連拱手致歉,隨後慢慢來到專門給賣藝人搭支的方臺上,作了一個四方揖,道:“承蒙各位關照,瞎子感激不盡。今日便給大夥兒說一段兒十八年前天北山論劍的江湖軼事。”

店堂內呼哨四起,采聲不絕。

李瞎子壓了壓手,從腰間掏出一個牛皮小鼓,清了清嗓子,合著拍道:“話說當年,天下武林有四人劍藝卓絕,劍道至臻,各被世人譽為劍神、劍聖、劍仙、劍魔,一齊便稱‘四大神劍’。有偈為證:‘神劍若飛,日月無輝。聖劍但閃,天地可斬。仙劍一現,劍道如夜。魔劍一出,草木皆枯。’”

“先說那劍神,姓柏名楊,乃我中秦充州人。劍勢猛如雷,為人正似剛。一人一劍蕩平星月山三十六洞八百悍匪,一劍一人橫掃西庭湖七十二島三千邪妖。令江湖惡徒聞風喪膽,武林敗類望風而逃。”

“再說那劍聖風不停,乃我中秦安州人。劍術靈如電,性情乖似彪。宰過害理的大盜,除過傷天的蠱雕。然卻心魔常亂神,御劍逼死俠肝義膽的女婿,揮掌戕害撫育兒女的農家。”

“又說那劍仙,姓李名悠,南越陽州人。劍法飄如風,來去影無蹤。十二歲挑落星辰八星宿,羞得掌門人無顏再見列祖宗。”

“最後說那劍魔莫天流,恐是地獄逃脫的魔鬼,又或陰間派來的死神。劍氣寒過冰,冷血酷無情。為練神兵散華劍,連殺九百九十九名同道人。殺人不見血,索命不剩魂。”

李瞎子呷了一口清茶,繼續說道:“四人名揚四海,威震八方,但各自縱橫江湖數年,之間卻沒什麼交集。直到一日,劍聖風不停拜訪武當,與掌門道人張何切磋之後,張道長言道:‘在下武功非尖,十招之內見敗風兄不足為奇,敢問風兄與他三大神劍相比若何?’劍聖搖頭道:‘從未比過,不知。’張道長又道:‘一年前我曾有幸遇著劍神柏楊,說來慚愧,貧道在他手下只走了七合。’劍聖聞言不悅,當即定下時日、地方,要與三人分個高下,較個高低。”

“諸事順利,四大神劍一拍即合。八月十五,天北山瞰海峰上四人首聚一堂,連同中原七大門派掌門人:少林寺方丈釋然、武當派掌門張何、天地幫幫主韓小平、龍虎盟盟主雷雲霄、青龍會會長臧山、天羅島島主喬國峰、白蓮教教主葉青梅。”

“少林寺作為武林第一宗派,方丈釋然便被尊為此番比武主持,他道:‘四位施主乃當世劍術至尊,不知如何比試是好?’”

“劍仙李悠率先起身,道:‘打打殺殺,最是無趣,便請諸位鑑賞鑑賞我這一劍。’他摘下腰間葫蘆,痛飲了一番,這才舞起劍來,當真瀟灑,當真飄逸。就當眾人沉醉之際,他卻倏地衝天起,一劍指雲霄。只見遮日的雲彩竟被劍氣穿了一個窟窿,光芒射照,正好只籠住李悠一人,當真如仙人一般。”

“釋然嘆道:‘一劍穿雲,前無古人。’眾人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這時劍聖風不停道:‘劍仙果然名不虛傳。這比試之法倒也別具一格,甚好!且看某這一劍。’說罷也舞將起來,只見他時而輕盈如燕,時而驟如閃電,時而江河奔騰,時而落葉繽紛。果然變幻莫測,靈動非常。風不停弄劍向崖,忽一劍遙劈大海,只見萬尺之下的海水被這一劍分成兩半,久久才慢慢復初。”

“浪拍山崖,釋然再嘆:‘一劍斷水,見未所見,聞未有聞。’眾人駭然。”

“劍神柏楊笑道:‘妙極,妙極。劍仙穿雲,劍聖斷水,那柏某人便開一開山罷!’只見他向天衝起百丈,將手中重劍遠遠一擲,那劍徑直飛出百里方才下落,剛一觸地,霎時天崩地裂…天北山那個曾叫鯉魚頭的地方一分為二,留下一道深不見底的天壑。”

有人驚道:“我的媽!那道天壑竟是人力所為?”

有人恍然:“娘咧!當年我還以為天塌了。”

李瞎子又繼續說道:“塵土遮天蔽日,眾人臉色青黃。釋然再度嘆道:‘一劍開山,真乃驚天動地,鬼泣神嚎。’”

“‘花裡胡哨。’劍魔莫天流開口道:‘聽聞方丈已貫通無相禪,江湖人稱進可摧枯拉朽,退則萬夫莫開,我倒是很感興趣。不知方丈可願意捐軀祭我神劍。’眾人聞言又驚又怒,這劍魔竟想借此次比試殺人祭劍。柏楊張口罵道:‘你這匹夫休要猖狂,想祭劍,有種拿我來祭。’莫天流哈哈一笑,道:‘若要拿你祭劍,先前不好說,眼下倒也不難。方才那一劍炫耀過後,敢問你劍神還剩幾成功力?’柏楊冷哼一聲,卻也知其所言不假。莫天流又道:‘今日真是大好時機,只可惜我那夜叉還未出世,否則拿你等三人祭練此劍再當合適不過。’柏楊怒上心頭,只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架再說。李悠道:‘這老魔話雖難聽,說的卻是實情。你我三人各出一劍,內力虧耗極大,就算我與你聯手,只怕眼前也不是他的對手。’風不停卻未動怒,道:‘咱們不妨先把話說清楚,要方丈接你幾劍?’莫天流笑吟吟道:‘一劍即可!’”

“釋然道:‘阿彌陀佛。老衲雖然遠不是莫施主的對手,但若只接施主一劍,還是有信心活下命的。’”

“‘好!’莫天流抽出散華,只見那劍周身赤紅,散發著濃濃腥味,一伸手,平平一劍刺向釋然,身手不快,動作也不奇。釋然在胸前劃了一個圓圈,登時周遭氣湧,化成一個漩渦向外擴散而去。莫天流劍上紅光大盛,一劍緩緩刺入渦心。只聽噗呲一聲,一切又恢復平靜。”

“釋然道:‘善哉善哉。一劍殺人,常也,非常也。’不時,一頭栽倒,屍體眨眼癟了下去。”

“眾人不禁倒退三步。莫天流看著手裡的神兵,已然由紅轉紫,由紫入黑,他仰天笑道:‘老和尚的血果然非比尋常,這散華神劍今日總算大功告成了!’劍神怒目道:‘老匹夫!既然你也出了一劍,不妨咱們分個勝負!’莫天流打了個哈哈,道:‘最近還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待夜叉出世,我定會尋你三人一一祭劍!’言罷,那劍魔不知使了什麼密術邪法,竟在一團濃濃血霧中消失不見。”

“風不停臉上陰晴不定,亦即拂袍下山。李悠仰頭灌了一口酒,嘆了一聲,也欲離去。柏楊道:‘我在此山中藏了幾罈好酒,來都來了,喝一場再走不遲。’李悠便不走了。後來,幾大掌門火葬了少林方丈,同劍神、劍仙痛飲一日,這才下了山去。”

李瞎子道:“劍仙一劍穿雲,劍聖一劍斷水,劍神一劍開山,劍魔一劍殺人。此事一經流出,震鑠武林,驚煞江湖,後被稱作天北山論劍。”

“好!”銀錢飛灑,掌聲不絕。

“還真有這事。”林皓白低聲自語。

程曦歪頭問道:“四大神劍有這麼邪乎嗎?”

“誰知道呢。”林皓白若有所思,隨口應道。

“大哥大哥!賣藝不如說書掙錢啊,不如咱轉行吧。”黑牛兩眼放光。

一人吆道:“李瞎子,聽說江湖上最近出了一個白衣劍鬼,你可知他是誰?”

李瞎子接過店裡夥計收拾好的一袋銀錢,照例抓出一撮送了出去,道:“這劍鬼一出,便連殺劍聖七大弟子。我猜是與陸空陸大俠關係密切的人。”

又有人道:“弟子被殺,風不停為何隱忍不現?”

李瞎子笑道:“劍聖的性情,誰又能猜得著。”

“李瞎子…”有人還想發問。

“感謝諸位,瞎子告辭。”李瞎子拿起竹杖,敲敲打打,慢慢出了樓去。

“酒!上酒!”角落裡,一個醉漢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