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紅陽鎮,雨也停了。

候遠喘著粗氣,罵道:“媽的!人弱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等老子學成手藝,定要回來找這幫狗日的一個一個算賬。”

林皓白道:“你不是會一套少林拳法麼,怎也不見使?”

候遠有點兒不好意思,摸著脖子道:“招式我是學會了,也曾使過,結果…”

“結果怎樣?”林皓白不懷好意,追問道。

“只會耍,不會用,被人揍了唄。還能咋樣!”候遠臉一紅,拂袖嗔怒道。

林皓白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後,編起了小曲兒:“山迢迢,路迢迢,來日方長,鼠輩且囂張,報應終不爽,候遠大俠歸來日,便是爾等喪命時…”

又行了兩日,眼前橫出一條大江。候遠道:“前面不遠便是渡口,有專門前往西明城的船隻。”

頃刻,一隻小船順流而下,船上艄公見岸邊有人,便叫道:“二位可要渡江?”

“西明城走不走?”候遠喊了一嗓子。

“走嘞!我到前面蘆葦渡靠船等您。”艄公喊道。

林皓白道:“船還能到其他地方?”

候遠道:“去西明城順水下三十里,去寧州凌城則需渡江。”

“到河封城怎麼近?”林皓白問道。

“還是從西明城走水路比較近。”候遠奇怪道:“咱倆不是說好一同上少林寺麼,去河封城做什麼?”

林皓白道:“我還有個朋友在那等我。”

候遠道:“他也一起?”

“說不好。”林皓白道:“但我必須先去找他。”

“不是很順路啊…”候遠皺著眉:“此江是貴水,自南向北,於慶州兩河口匯入青江。若往少林,從西明城乘大船走水路可直達西庭湖,這就離嵩城不遠了,但若去河封城的話就要從文州七峽城下船再往南走,會浪費許多時日。”

林皓白道:“那便繞一繞路罷。”

“非去不可嗎?”候遠不大情願道。

“非去不可。”林皓白道:“不管他同不同我們一行,至少我還可以借來幾百兩銀子。”

候遠將林皓白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質疑道:“你還有富豪朋友?”

“是啊。”林皓白笑道:“而且還是借了不用還的那種朋友。”

“好,就去河封城!”候遠態度大大轉變。

殘陽西落,微波盪漾。

候遠一上船,就臥進船艙呼呼大睡。艄公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面板又黑又糙,怕是在這江上渡了多年。

林皓白倒坐船尾,意守丹田,試著運了一口氣,有些沮喪。老怪物教他的這套北斗天星功練成之日任督二脈自通,便有身知之境,而後練氣成罡,不在話下。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他體內經絡明明都已連通,卻偏偏與丹田氣海不曾接續,這使他透過呼吐積存的真氣在奇經八脈和十二經絡迴圈之後又全部釋了出去,不能留下分毫。

“唉!”他長嘆一聲,望著青山綠水,心頭悵然若失。

入夜時分,小船緩緩駛進埠頭。大江穿城,兩岸燈火通明,倒別有一番景緻。

“到了您嘞!”艄公呼喝了一聲。

候遠從船艙裡探出個腦袋,左右瞧了瞧,問道:“大叔,這幾日可有去往秦國的船隻?”

艄公指著前面一艘正在裝貨的大船,笑呵呵道:“那不是朱家的商船麼,九成九是去宜州津口的,稍微給些銀兩,也就將你倆帶上了。”

二人上了岸,朝貨船走去,迎面撞來一個腳伕。候遠攔下問道:“老哥留步,冒昧問一句,誰是這裡管事兒的頭兒?”

腳伕朝後一指,道:“朱家的四掌櫃便在那裡。”

火把下這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左手搖著一柄名家題字的黃花梨扇,右手掌著一頂紫砂茶壺,戴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夜色下顯得格外顯眼。

候遠朝林皓白一使眼色:“走,過去問問。”

沒走幾步,卻被一人攔了下來,那人問道:“你們兩個幹什麼的?”

候遠忙道:“我二人有急切事,得知朱老爺家商船明日駛往津口,便想求個情搭載一程。”

那人道:“這種小事何必勞煩我家掌櫃,你到船上去問問船老大的意思,他若應允便行,若不應你倆另尋其他法子去。”

月色下,只見船頭立著一個身著短衫,鬚髮茂密的粗漢子,候遠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問道:“閣下可是這船上的頭領?”

船老大斜眼一瞥,問道:“何事?”

“是這樣。”候遠聳肩哈腰:“小人家中生有急事,想搭一程船,還望大人通融通融。”又指向岸邊,道:“方才我還專門請示了一下朱掌櫃,朱掌櫃說這事兒得遂了您的方便才行。”

船老大一下精神道:“朱四掌櫃如此說來?”

“確是不錯。”候遠點了點頭。

船老大當即眉開眼笑,感慨道:“朱四掌櫃這等人物還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真乃我輩楷模…你們兩個,明日辰時過來,一人付三兩船資即可。”

候遠面露難色:“大人,我倆前些日子遭了土匪,所以…”

“沒錢?”船老大面色一改,罵道:“沒錢你他娘坐什麼船。”

候遠撲通跪倒,哽咽道:“小人不久前接到哥哥家書,言家母大病,已危在旦夕,怕是一刻也耽擱不起了!大人,求您萬萬開恩,放我倆上船吧…”又道:“洗衣造飯、掃地搬貨這些雜事您儘管吩咐,我兄弟二人絕不白坐您的貨船…”

這船老大名叫譚富龍,一年裡有三百天是漂在江上,候遠這一番謊話孰不知卻勾住了他心頭的軟處。他又望了望岸上的朱四掌櫃,吁了一口氣,道:“船艙滿了,你倆晚上只能睡甲板。”

“謝大人!”候遠喜出望外,重重磕了兩個響頭。

譚富龍喝道:“還不快去幫忙搬貨!”

“是,是。”候遠拉起林皓白回上岸,跟著腳伕一起搬運貨物。

這些麻袋裡裝著的大都是茶葉和絲帛,倒也不是很重。

林皓白跟在候遠身後,陡然冒出一句:“這麼做,值嗎?”

候遠一愣:“什麼值?值什麼?”

“我寧願賺足了銀兩再來乘船。”林皓白低著頭道。

候遠道:“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這算什麼。”

林皓白黑著一張臉,只是搬貨。

候遠斥道:“求情下氣的又是老子,怎麼你還受委屈了?”

林皓白道:“你也不行。”

候遠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道:“老白,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習武之人但凡天資高一點兒的在咱們這個年紀早就在江湖上立名了,你我卻還要蒙受無賴潑皮的欺悔。尊榮那都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咱們抓緊時間,多學些本事,今日折去的面子明日再找回來便是,又何必糾結。”

確實,時日無多,最多也就三年,三年能做什麼,林皓白彷彿又墮入深淵,眼前一片黑暗。

“猴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林皓白道。

候遠道:“你說。”

“假如某一天你快要死了,這時來了一個能救你命的人,但條件是他要帶走你心愛的女人,你會怎麼做?”林皓白忽然很想聽一聽別人的看法。

“心愛的女人?”候遠很快給出答案:“我情願死!”

“如果她揹著你答應了那個人,你活了,她卻要走,你又會怎麼樣?”林皓白繼續問道。

候遠搖了搖手指:“不作數。”

“不作數?”林皓白莫名一陣興奮,自己好像從來都沒這麼想過。

“既然是老子的女人,這種事肯定要老子做主,她替老子瞎做的主如何能夠作數。”候遠道:“她走?老子打斷她的腿!”

林皓白追問道:“可她會武功,非走不可,你攔不住呢?”

“那就從老子的屍體上跨過去。”候遠一下子變的硬氣十足。

“是啊,我偏不讓你去,死纏住你,你還能殺了我不成?”候遠的話彷如醍醐灌頂,叫林皓白豁然開朗。

“最後一個問題。”林皓白道:“救了你命的人找上門來,他武功高強,此時要麼履約,要麼你們都得死,你又當如何?”

“這還有什麼好說。”候遠道:“能跟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話是不錯,不過…”林皓白道:“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專斷自私…”

候遠哼道:“呵,老子又不是聖人,何以讓大家都稱心如意。”

“老子又不是聖人!對啊,老子又不是聖人…”林皓白抬頭望向天空,撥開了雲霧的圓月似乎變得更加明亮了。

“老白,你問這些,心裡是不是藏著什麼事啊?”候遠拋來一個賤兮兮神色。

“沒有。”林皓白道:“是我之前一個朋友,他問我,我卻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