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山,朱家的商船早已駛出城外。這一趟都是普通貨物,朱四掌櫃便沒有親自跟船,交由他大兒子朱昱全權負責。

朱昱從小尚武,拜過當地好幾個有名的拳師,無奈天資平庸,終無長進,一次街頭跟人鬥毆還差點丟了性命,之後便斷了習武的念頭,隨父親老實經商。可他這一腔熱血從未冷卻,這不,上船的時候腋下還夾著一本《秦武要輯稿》。

此外,船上還載有一位家喻戶曉的大人物。清晨來時,鼓樂喧天,旗幡蔽日,朱家四大掌櫃親執行李,送的好不熱鬧。這人姓趙名光鼎,精於望色,善砭刺、針灸、湯液,曾一方散瘟湯救過戰州兩城百姓,又九九八十一針回陽術教吳王起死回生,可謂人到病除,妙手回春。趙光鼎一生雲遊四海,醫人無數,治病不問貧富,不分貴賤,不僅醫術高超,又有醫行品德,被人奉為聖手仁醫。

越往北駛,江面愈發開闊,兩岸山峰映入碧波,宛如一幅山水畫卷。

林皓白和候遠將船艙內外擦拭的乾乾淨淨,頗叫譚富龍遂心滿意。

吃過午飯,朱昱被幾個手裡無活的水手三抬兩捧,便從《秦武要輯稿》把頭,說起了人人都喜歡聽的江湖事。

朱昱指著手裡的書道:“這本書你們可曾看過?”他棄武從商這幾年白胖了不少,不過從粗厚的手掌上依舊能看出從前刺槍弄棒的痕跡。甲板上十來個人或坐或站,將他圍在中心。

水手六子笑道:“朱少爺,您可真會抬舉咱們。這船上除了老大,哪有識字的人。”

譚富龍道:“六子,你也別抬舉我了,我只勉強能寫個姓名,看書?不知道是我看書還是書看我哩。”

一陣鬨笑之後,朱昱介紹道:“此書名為《秦武要輯稿》,乃是對當今武林高手排名定座最權威的民報,三年一編,現已出了十刊。不過這第十刊沒有遵循以往的傳統,它與上一刊僅僅只隔了半年時間,而這其中緣由,正是因為那場武林大會。”

六子問道:“朱少爺,聽說您去年還專程趕去中京,到場觀看去了?”

朱昱呷了一口茶,得意道:“此等盛事豈能錯過。”

毛老八往前湊了湊,問道:“朱少爺,您說您師父王神拳若是去了武林大會,能奪個什麼名次?”

“名次?我看你等皆是井底之蛙。”朱昱道:“我那師父怕連級別最低的銅擂也打不下來。”

“王神拳在咱們雲州也算響噹噹一號人物,怎麼會打不贏銅擂?”一干人紛紛不信。

朱昱哼了一聲,說道:“今年正月初三我去給師父拜年,恰逢他和人拆拳,兩人拳路相近,打得難解難分,不過後來還是堪堪輸了半手。而與他拆拳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長兄王長明。”

譚富龍道:“莫不是留豐城永豐武館的當家?”

“正是。”朱昱稱讚道:“還是譚老大見多識廣。”

“哪裡,哪裡。”譚富龍聞寵若驚,連道:“小人幾年前去過吉州兩回,只是道聽途說罷了。不想此人與王神拳竟是兄弟。”

朱昱道:“我跟師父學藝時也不知曉,估計他二人各立門戶後再未有過什麼來往,所以人都不知。”

六子好奇道:“那怎的今年又忽然來了?”

“這正是我要說的。”朱昱道:“我那師伯年前被人踢了場子,心灰意冷,便遣散弟子到了這來。”

毛老八道:“開武館的,被人踢館豈不是很正常。”

“你們不知道。”朱昱搖著頭道:“那踢館的人,是個連武林大會第一輪都沒闖過去的無名之輩。”

“啊!不會吧…”眾人聽得這話,都覺不可思議。

“武林大會臥虎藏龍,豈是等閒之地?無名之輩尚且如此,何況這有姓有名的。”朱昱拍著書道:“這一次江湖上許多年輕俊彥嶄露頭角,個個武功不俗。”

“名劍山莊少年莊主巫薄雨,一招玄劍連花打敗雷霆萬鈞重劍士孫念,坐上天下第四十三把交椅。”

“丹霞傳人景千,與天羅島島主九節鞭神喬國峰斗的膠著,這一仗雖未取勝,但失傳已久的丹霞神功驚豔世人,排在第四十位的座次上實至名歸。”

“上州刀客張揚,是厲手鬼刀張二牛的嫡孫,這小子人比刀狂,竟要與玉面刀皇尤紅雪一決雌雄,後來即便一敗塗地,可他使出的那記風雷刀氣沖牛斗,令諸多刀客大加讚賞,因此排到榜上第三十七的位子。”

毛老八插言道:“朱少爺,坊間流傳最廣的白衣劍鬼和青虹劍客二人,你可知道底細?”

朱昱不大高興道:“你急什麼,我後面自然要說。”

毛老八十分尷尬的笑了笑,只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老八你好好聽便是,多什麼嘴。”六子幸災樂禍的道。

毛老八暗暗咬著牙,攥緊拳頭。

朱昱繼續道:“再說眼下排名第十一的千變素怪金鑫子。這人相貌生的醜陋,卻實打實深得萬化神君火炎子真傳。手千影,腿無影,沒半柱香,就輕取天地幫幫主隕天星韓小平。後來她又和混世金剛釋根和尚較量了一場,兩人功力相近,但實戰經驗實在相差太多,即便使出壓箱絕技蛇發三千丈,還是沒能敵過釋根這個莽和尚。

譚富龍肅然道:“我記得當年火老正是以這招蛇發三千丈制住馭靈天神齊成飛手下九大神獸,贏得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沒想到釋根和尚也能破去此功。”

朱昱笑道:“譚老大,以金鑫子的功力怎可與火老同日而語。”

譚富龍拍著腦袋,幡悟道:“小人猛地糊塗了。”

愈往北,天氣愈涼。朱昱不經意打了一個噴嚏,六子連忙起身,伸手端過朱昱手邊的茶碗,殷勤道:“朱少爺講的精彩,口定幹了,小人再給您添點兒茶水過來,您好開講。”回來時,胳膊上還搭著一件外袍。

朱昱頗是讚許,將衣服披在身上,喝了幾口熱茶,道:“接下來要講的,便是近一兩年江湖上名聲最響,人氣最旺,最為神秘的白衣劍鬼,陸霜些事云云。”

一干眾人精神大振。傳說白衣劍鬼不但武藝超群,還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貌女子,有詩讚其“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足見她仙姿玉色。

朱昱臉上泛起紅光,緩緩說道:“陸霜,東吳幽州人氏,乃九指大俠陸空之女,出道江湖不因他事,只為報殺父之仇,而這天大的仇家不是別人,正是她親外公,劍聖風不停!”

毛老八不合時宜的接嘴道:“是啊,我聽人說風不停性情乖戾,不但逼死陸大俠,還輕薄過自己的外孫女兒…”

“放你孃的狗屁!”朱昱破口大罵:“劍聖好歹也是一代宗師,這等渾話你也相信,真是愚不可及!”關於白衣劍鬼的故事坊間的確流傳的不少,可到了尋常百姓耳中大多十分離譜。

譚富龍見毛老八笨嘴拙舌,頻頻惹怒朱家少爺,便支道:“你去換換掌舵的老四,叫他歇歇。”

毛老八隻好起身,暗暗瞪了一眼人叢中八面玲瓏的六子,悻悻離去。

朱昱道:“人人只道劍聖頑固,卻不知劍聖疾苦。我故去多年的第一個師父便是安州安城人,他武藝不算高明,但和劍聖有過一番淡水之交,所以劍聖家事,我也略知一二。”他買了個關子,問眾人道:“劍聖育有一兒一女,卻皆不教習武,你們可知為何?”

“劍聖還有兒子?”眾人不知內情,紛紛搖頭。

“唉,劍聖也是可憐的人。”朱昱嘆道:“早年他愛妻遭仇家暗算,死的悽慘。他害怕兒女也遭不測,便將二人寄養在一戶農家,只求他們如常人一般,一生平安喜樂就好。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兒子風綾十歲上突發惡疾,沒保住性命,過了幾年,女兒風婉又對陸空一見鍾情,不聽攔阻,伴入江湖,結果妻子的悲劇再度上演。接二連三失去最親的人,任誰也會心亂失智。”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譚富龍沉思道:“不過我有一個疑問,聽說陸空輕功卓絕,他若一心想跑,恐怕強如劍聖也奈何不了他吧?”

“你可聽過御劍術?”朱昱笑吟吟的問了一句。

“難道劍聖竟通此術?”譚富龍吃了一驚,其餘人面面相覷,根本沒有耳聞。

“不錯。”朱昱道:“只不過劍聖不會自己一個人御劍,須與人結陣才行,否則一向獨來獨往的他又怎會突然收徒。”

譚富龍頻頻頷首道:“這般一說,委實通理。”

朱昱道:“劍聖逼得陸空父女跳下深崖,其後陸霜奇蹟生還,這裡面的變故我雖不大清楚,但大抵和劍神柏楊有關。”

“當是如此。”譚富龍道:“白衣劍鬼殺劍聖七個徒弟大多隻用了一劍,這一劍後來被人稱作鬼門劍。據知情的行家判斷,此劍是由劍神獨門絕技魅影步和九龍劍法演化而來,所以人都猜測劍神與劍鬼實乃師徒關係。”

朱昱誇道:“不愧是船老大,所言一點兒不錯,不像你手底下那個憨頭,滿嘴胡說八道。”

譚富龍乾笑了一聲:“我和這幫兄弟一年到頭走南闖北,江湖事聽人說的不少,不過大都九假一真。老八這個人腦子太簡單,旁人胡言亂語他都信以為真…唉!也是個性使然。”

六子撓著頭,心中不明道:“朱少爺,高手鬥招不是講究知己知彼,根本不輸麼?劍鬼招式用老,前幾個不甚清楚,死的算不冤,可後面那幾個他們總該有所防備呀,怎也輕易就死在人家劍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朱昱糾正了一下,輕笑道:“水平相當的兩個人過招,自是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勝算,可劍聖七個徒弟壓根沒學到什麼真本事,在《秦武要輯稿》上只入過三人,而且排名都不高。這就好比一個人伸腳要踩死一隻螞蟻,螞蟻就算知道這一腳從哪個方位踩下來,什麼時候踩下來,它能擋得住嗎?”

六子頓悟。

朱昱道:“陸霜劍能起勢,強如毒王陳三年在安州野郊也險些栽在她手裡。雖說擂上被劍聖隨手夾劍,有些折傷面子,但也不能說劍鬼浪得虛名,畢竟那可是立峰指海,一劍斷水的劍聖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陳老九乍然紅著臉,結結巴巴開口道:“白…白衣劍鬼真如江湖所傳,容貌絕世…無雙麼…”

剛來不久的李老四揶揄道:“合著朱少爺說了半天,你竟只關心人劍鬼的花容月貌。”

水手們你一句,我一句,起鬨嘲笑起來,陳老九的臉漲得更紅了。

朱昱解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問了你們不敢問的,你們還笑話人家。”他回想起當日情景,惋惜道:“只可惜當時我也擠在人群中間,離得太遠,看不大真切。早知道不如挨一榔頭買他一張擂西的座子了。”

眾人略有失望。朱昱補充道:“不過陸霜一摘下斗笠,就令秦王歐陽顥目不轉睛的好生痴看了一陣,我即便不說,你們也可想而知了。”

六子喃喃道:“是啊!秦王后宮佳麗三千,什麼大世面沒見過…”

李老四道:“你也別感慨了。劍鬼長得再好,跟咱們半文錢的關係也沒有。”

六子痴道:“這般天仙似的人物,看一眼也是好的。”

劉老三笑罵道:“瞅你這熊樣,找個貌醜的媳婦兒成家都費勁,還想屁吃呢!”

眾人又一陣鬨笑。

朱昱道:“人一輩子總要有點兒念想才活的有趣味。比如我,也常常幻想某一天會有不凡機緣降到頭上,像那青虹劍客林皓白一般,一劍天下驚…”

譚富龍道:“聽聞這林皓白未及弱冠,還是一個毛少年。”

“不錯。”朱昱點頭道:“可能也就十七、十八的樣子。和劍聖對上之前也沒什麼名氣,人只道他運氣好,被大家認為是最弱的銀擂擂主。”

“以林皓白的實力,何以被人這般誤解?”譚富龍不解道:“現在他可在尤紅雪之前,名列天下第六啊!”

朱昱道:“當時這林皓白不大出名,我就沒看他和別人對擂的比賽。即便奪了擂主,也聽路人說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無論對手強弱,每次總能逢凶化吉,因為來時與白衣劍鬼同行,人們大都以為他是劍鬼方收的徒弟,幾番取勝強敵也是劍鬼暗中幫忙。”沉吟一陣,又道:“可能是少年心性,覺著好玩罷了。”

六子問道:“朱少爺,這林皓白到底有多厲害?”

朱昱道:“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以九龍劍法逼得劍聖使出獨門絕技斷水流,你說厲害不厲害?”

六子張口吐舌,連道:“厲害,厲害!”

朱昱回憶道:“斷水流一出,所有人都以為林皓白必死無疑,誰料他學起劍鬼那招鬼門劍,不守反攻,在空中劃出一道青虹,硬生生將劍聖這一劍接了下來。且不說他實力如何,就憑這份膽魄,世上又有幾人!”

甲板上眾人又是驚呼,又是感嘆。候遠道:“老白,你說咱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林皓白那般的英雄人物。”

林皓白輕描淡寫道:“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