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漸少,遠處升起幾道炊煙。

林皓白摸著黑豹的脖子,嘆了口氣道:“就到這裡吧,咱們有緣再見。”

黑豹戀戀不捨,又將頭埋進林皓白的懷裡。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林皓白起身笑道:“吃慣了小爺燒的熟物,回去了可不要挑嘴哦。”

他大步而去,黑豹站在坡頭,久久佇立。

行至山澗,聽聞水響。林皓白渴了半日,匆匆尋去喝水,剛到溪邊,卻踩到一片滑泥,一頭撲進水裡。溪流湍急,卷著他往下衝去,嗆了幾大口水,猛抬頭,望見十餘丈外生有一處斷崖,慌亂之中,他一把抓住河道旁長出的一簇根系,止住衝落之勢,但也一時蹬不了岸。

或是聽到響動,崖邊一塊大石頭旁探出一個身子,看到水中有人掙扎,便急急跑過來搭救。那人看似骨瘦如柴,倒還有些力氣,一把就將林皓白扯上了岸。

林皓白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正要道謝,那人卻飛也似的又跑了回去。

林皓白跟到崖邊,心中頓時開悟,原來瀑布下的水潭裡有個中年村婦正在洗澡。那人年紀與自己相仿,瘦的皮包骨頭,卻穿著一件又寬又大的布袍。

“小哥。”林皓白叫了一聲。

“噓!”那人回頭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出聲。

林皓白坐下身,只好一齊欣賞。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忍不住道:“下邊兒大嬸有什麼好看。膚也不白,貌也不美。”

瘦少年豎起眉毛,老氣橫秋的數落道:“你懂個屁!以為老子沒見過城裡的小姑娘麼?一個個長的都跟竹竿似的…你看看這胸脯,再看看這屁股。嘖嘖,這才叫女人嘛!”說著伸手掏了掏腿間的鳥窩。

林皓白心道:“你是沒見過吳老闆…”

女人洗完澡,穿上衣服,拎著一個草籃走了。直到身影完全消失,一旁的瘦少年才依依不捨的回過了神。

林皓白道:“謝謝你剛才出手相救。”

瘦少年拾起身道:“不用謝。要不是怕你這叫花子驚到人,老子才懶的救你。”

林皓白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苦笑一聲。從雲骨沼裡摸了出來以後已然衣不蔽體,蓬頭垢面,果真如乞丐一般無二了。

瘦少年嘴裡叼著一根雜草,往水潭裡無聊的扔著石頭,問道:“聽口音,你是秦人?”

“是,天州錦都。”林皓白答道。

瘦少年道:“逃難的?”

林皓白搖了搖頭:“出門久了,近些年也沒回去過。”

瘦少年“哦”了一聲,又道:“你剛從雲骨沼裡出來?”

“嗯。”林皓白應道。

瘦少年道:“跑那裡頭幹啥去了?”

林皓白遲疑了一下,說道:“採藥。”

瘦少年道:“採到什麼了嗎?”

他正好在路上順手採了兩朵小花,於是便從懷裡掏出來,遞了過去。

瘦少年頗為識貨,拍了一把林皓白道:“行啊!居然能採到雲骨藏紅花,這玩意兒可值錢著呢!”他摸著下巴猜測道:“難道你會武功?”轉念一想,又搖頭道:“練武之人怎麼能被溪水打翻…”又道:“但若不會武功,你怎麼可能一個人從裡面活著走出來。你能採到藏紅花,說明走的還挺深哩。”

林皓白略顯失落道:“我不會武功。我們去的時候有四個人,後來遭遇猛獸襲擊,走散了。”

“原來如此。”瘦少年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林皓白道:“不知道。”

瘦少年道:“不找你的同伴麼?”

林皓白道:“我能出來全憑運氣,哪敢再去。”

瘦少年道:“既然這樣,不如咱倆一起闖一闖江湖?”

“好啊。”林皓白伸出手,沒有透漏真實姓名:“我叫白皓。”

瘦少年也伸出手:“我叫候遠。”

林皓白問道:“你是哪裡人?”

候遠道:“豐州谷城人。”

林皓白道:“這個地方應該在雲州境內。你跑了這麼遠,難道就為偷看女人洗澡?”

“我呸!”候遠罵道:“老子可是幹大事的人。”

“哦?幹什麼大事?”林皓白來了興趣。

候遠低聲道:“前些日子傳聞雲骨沼裡進了一頭上古靈獸,人稱傲狠,你可知道?”

林皓白心知南越一帶習慣把檮杌叫做傲狠,但卻裝道:“這我倒是不知。”

“據說那傲狠在百大靈獸中排名在前,性情兇悍,能鬥不退,若非絕世高手,遇到它只有一個‘死’字。我聽到風聲,便早早來到這雲骨沼的山口…”候遠若有所思,說到這裡,也不往下說了。

他貌似毫無武功根基,自然不是來抓靈獸的。雖沒有明說,林皓白也心領神會,笑道:“原來你是在等進山捕獸的高人,想拜師學藝,練一身本事麼?”

候遠不答話,擼起袖子,虎虎生威的打了一套拳法。

林皓白知道這叫羅漢拳,武林大會上那少林俗家弟子一開始使的就是這套拳法。

候遠收定動作,道:“我只在西明城見一個老和尚耍過一次這拳,就將招式刻在心裡。你說,我這練武天賦如何?”

林皓白豎起大拇指,讚道:“天才!”

候遠嘆道:“唉,可惜我時運不濟,都二十歲了,還遇不到慧眼識人的伯樂。”

林皓白道:“伯樂識的是馬。”

候遠怒道:“老子跟你說幾句心裡話,你非要抬槓是不是?”

“玩笑,玩笑。”林皓白道:“去年武林大會聲勢不是很大麼,你難道沒去中京碰碰運氣?”

“別提了。”候遠一臉沮喪:“去年重陽節的時候好巧不巧,我老孃突發重病,武林大會沒趕上趟子,老孃過了一個月也撒手人寰了。”

林皓白道:“這幾天你也沒守到高人麼?”

候遠恨恨道:“倒是碰上一個老東西,只怪他有眼無珠。”

林皓白忽想起陳三年,又想起他說的話,於是道:“不如我們一同去湖州嵩城,上少林學藝如何?”他原本計議回無名谷找老怪物從頭再來。雖然現在武功盡廢,但畢竟不用再花大量時間去練習呼吸吐納,而且不知何故,自己體內的經脈好像正在痊癒,相信過不了多久,便能試著慢慢御氣了…後來轉念一想,老怪物不一定還待在在谷中,況且他也曾說過,少林武當,集天下武學之大成,如不劍走偏鋒,習武路上還是走一遭為善。

候遠不屑道:“少林寺有什麼去頭,上一任方丈釋然被莫天流一劍刺死,如今寺裡武功最高的釋根和尚也不過天下第九而已。”

林皓白道:“這你就不懂了。少林武功博大精深,內功、外功、硬功、氣功皆為上乘。春秋末年,少林祖師彗真和尚開山之時,一人力戰雷神邪教十三太保不落下風,有萬夫不當之勇。南北朝時,本無和尚盡數掌握七十二絕,當時和玄天十劍客龐十涓鬥成平手,震驚天下。元盛年間,靈淵和尚只將外路功夫練到極致,便稱霸武林,一生只敗給火炎子一次。所以呀,不是人家的武功不好,只是近些年少林寺江河日下,得道者不多而已。若你候天才潛心修煉,我相信他日定能一鳴驚人。”

候遠聽到馬屁立時眉開眼笑,摟住林皓白的脖子道:“知我者,老白也。咱們這就動身,若干年後,江湖上定能留下老子的名頭!可是…”他忽然躊躇道:“去了和尚寺裡,咱們是不是要戒色呀。”

林皓白揶揄道:“你一沒錢,二沒勢,不去和尚寺,也討不到小媳婦兒。”

候遠鼓著嘴,氣道:“你小子會不會說話!”

“事實如此嘛。”林皓白呵呵笑道。

候遠猶豫道:“你說等咱倆練就上乘武功得他媽多久啊。老子要敲多少年的木魚,撞多少年的鐘…”

林皓白道:“我想以你的天資,不出十年,定有作為。再說了,你若能到釋根和尚那個境界,不想戒色就不戒了唄,人家可以‘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也可以‘萬花叢中過,佛祖心中留’,不是麼?”

“哈哈哈哈!”兩人一同大笑起來。

“走!”候遠橫下心:“你說得不錯。不出人頭地,也沒有哪個妞能看上老子!”

兩人一路下山,臨近村莊,候遠側頭看了眼林皓白,道:“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過了一陣,候遠抱著一團衣物飛掠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抄著鋤頭的彪悍女人。

“跑!”候遠大喊一聲。

一口氣跑出一里多地,女人的罵聲漸遠。候遠氣喘吁吁的把衣物塞給林皓白道:“還好村裡的男人都下地幹活去了,否則咱倆可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林皓白接過這團溼乎乎還未晾乾的衣物,捉弄道:“你這糙人,也讀過書麼?”

“啊呸!小時候人人都稱老子是文曲星下凡,要不是老爹死的早,讀不起學了,這狀元的帽子肯定又要落到我的頭上!”候遠自吹自擂了一番,催促道:“快快換上衣服,否則你這倒黴模樣進到城裡只會叫人欺負。”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從草鞋裡露出的腳趾,又道:“等路過下一個村子的時候,老子再去搞兩雙像樣的鞋來。”

林皓白道:“你不是說我身上這兩朵藏紅花還值些價錢麼,到時找家藥鋪賣了不就有銀子花了,何必再去偷盜。”

“不成,不成。”候遠道:“小地方那些藥鋪哪能出的起價錢,這種珍貴藥材要拿到西明城裡再賣才行。”

林皓白問道:“那這一路上吃喝怎辦?”

候遠拍著胸脯:“莫慌,老子自有辦法。”

第二天晌午,林皓白、候遠二人來到紅陽鎮。

“猴子,我餓的實在受不了了,你快想想辦法!”林皓白肚子咕咕直叫,昨晚跟候遠去田裡才刨了一塊地瓜,又叫人追打了一路。

“你孃的。”候遠罵道:“你吃的還比老子多一點哩,再忍忍。”

兩人順著主街走了半天,候遠拉著林皓白拐進一家當鋪,櫃面上只有一個發福的禿頭男人。

“掌櫃的,我要當件東西。”候遠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將手裡曬乾的紫紅小花放到高高的櫃檯上面。

當鋪老闆往近爬了爬,端詳了一會兒,不露聲色道:“活當死當?”

候遠答道:“活當。”

當鋪老闆歪嘴笑了笑,道:“你當多久?”

候遠道:“最多兩日。”

當鋪老闆摸了摸下巴,道:“雲骨藏紅花雖然稀罕,可你這朵未免也太小了一點,就半貫錢吧。”

候遠面有怒容,道:“我不當了!”伸手一把捂住小花。

當鋪老闆陪笑道:“這當物什,我說個價,你還個價,咱萬事好商量!”

候遠不客氣道:“別欺負老子年紀小不諳事,這東西我拿到城裡它起碼就值二三十兩銀子。”他展開巴掌,道:“八兩銀子,當不當!”

“你到哪賣,能賣多少不歸我管,我這最多給你四兩。”當鋪老闆伸出四根手指,笑眯眯道。

“得了,反正我明天就來取了,四兩就四兩。”候遠拿開手,問道:“你這兒當費多少?”

當鋪老闆道:“既然你只當兩天,就收個五十文吧,取東西時一併付款。”

候遠道:“得嘞,開票。”

兩人出了當鋪,林皓白道:“這還不如直接找家藥鋪賣了。”

候遠道:“那可就虧大發了,這鳥不拉屎的小地方老子估計賣個十兩銀子都他娘夠嗆。”

林皓白道:“你這不才當了四兩銀麼,吃了住了明天拿什麼還?”

“看來你小子還是涉世未深啊!”候遠拍了拍林皓白的肩膀,神秘道:“錢會生錢,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