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白幾近虛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鑽進一棵空心喬木,死死屏住呼吸。一頭人面虎身,血口獠牙的巨型異獸從山林深處奔出來,一爪將擋路的大石拍了個粉碎。它哼著粗氣,兩隻燈籠般的紅目四面環視,林中鴉雀無聲,連蚊蟲都躲進草叢,不敢振翅。不時,腳步踏動,一聲怒吼震天駭地。林皓白聞這畜生終於走遠,總算舒了一口長氣,身下苔蘚又溼又軟,筋疲力盡的他沉沉睡了過去。

一切又回到小宙天…

冷月孤一指周天劍,簡直顛覆了林皓白的認知。那是一股並不凌厲,也不霸道,但週而復始,連綿不斷,毫無破綻的劍氣。他起初只以九龍劍法試探了一下,卻深陷其中,像被囚禁在一個雞蛋般混沌的劍牢裡。

“真線之來去、曲折之往復、上下之接續、人天之交換,皆周天也。”耳邊不停迴響著冷月孤虛無縹緲的聲音。

三百劍,六百劍,九百劍。林皓白汗如雨下,氣息已然不勻,卻仍沒找到破局之點。

冷月孤白花花的虛影又發出一劍。林皓白腳步開始變得沉重,一不小心,胸前衣袍被一劍割破,他翻腕一削,漫天白點如雪花飄落,一模一樣的虛影又從相反的方向飛了過來。

這根本就是一個死迴圈,如果體內氣機再被這樣無休止的消耗下去,到時即便服藥恐怕也來不及了。林皓白下定決心,從懷中摸出一顆仙糧丸,暗道:“即便經脈盡斷,武功全失,總比丟了命的好。”

“釋怒。”林皓白手中木劍藍光泛起。

“放恨。”林皓白雙腳錯開,飛身遞劍。

宇之扭曲,宙之倒流,劍有弒神之勢。眼看就要破極而出,禁錮他的劍牢猛地金光閃耀,四周劍氣飛速輪轉,正一點一點消磨去這一劍的劍勢。

“還是不行麼?”林皓白幾近絕望。

這時,他手中木劍突然劇烈顫抖,牽引著全身氣機湧入劍中。

“難道那個自稱仙人的花鬍子老頭所言非虛,劍中果真封有神物?”不及多想,只見這柄陪伴了他十幾年的桃木短劍碎成木屑,面前黑煙瀰漫,一條紅眼黑身的惡龍鑽了出來,化身成劍,頃刻間教那金光崩壞,周天不周。

林皓白翻身一躍,站在龍頭上負手而立,正要出言嘲諷兩句,身體卻噼裡啪啦的似爆竹炸響。他喉頭一甜,連連噴出幾大口鮮血,眼前一黑,從空中墜落。

白影掠空,陸霜蒼白的手撫過林皓白的臉頰,細指不住顫動…

冷月孤道:“他活了下來,這很好。”

陸霜抬起頭,道:“希望大人遵守諾言,明日我便要帶他離開這裡。”

冷月孤道:“你們可以,但他不行。”

“你還想怎樣?”陸霜仰起臉,怒聲問道。

冷月孤道:“他十二經絡寸斷,氣機散去,修為全無,傳送會要了他的命。”

“怎麼會這樣…”陸霜一下子愣了神。

冷月孤道:“在我們精靈界,有一種術能讓自己的力量在一瞬間暴漲百倍,但代價就是肉體枯竭,生命凋零。我想,他應該用了差不多的方法。”

“都怪我。”陸霜垂下頭,淚水灑溼了膝下的沙土:“一直以來,都是因為我…”

“做好你該做的事。”冷月孤道:“我自會送他出去。”

陸霜埋首,嚎啕大哭。

李悠望了一眼天上的巨龍,朝冷月孤跑了過去。

“孤大人!”李悠一臉諂媚。

“什麼事?”冷月孤轉過頭。

李悠擠著笑道:“我聽說大人有一次入界覓人,碰見劉元召與九頭妖蛇纏鬥,身負重傷。當年因楊重樓之故,整個武林蕭條,高手寥寥無幾,為了不耽誤採氣,您一劍將那妖蛇封進他體內,以獸靈之氣養活經脈,後來劉元召身體不但平復如故,還內力高增,足足為你採了四劍祥氣,是麼?”

冷月孤冷聲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孤大人。”李悠指了指天上的巨龍,滿臉堆笑:“這眼前不是正好有一隻現成。”

冷月孤臉一沉,道:“怎麼?他殺了我侄兒,你還指望讓我給他封靈?”

李悠賣關子道:“這小子既然沒死,大人你如依我之言,會有三件好事。”

“哦?”冷月孤道:“你說來聽聽。”

李悠道:“其一,陰陽同修講求心意相通。陸姑娘之前雖然答應,但恐怕並不情願。”

陸霜望向冷月孤,知道此事還有轉機,急道:“如果大人能救他,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

“還有呢?”冷月孤繼續問道。

李悠道:“其二,這小子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想吳名花可能不會再為您效力。”

冷月孤道:“這對我而言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李悠道:“不變成壞事的事,就是好事。”

冷月孤笑了笑,道:“除非第三件是真正的好事,否則我不會動心。”

李悠信心十足道:“對大人您而言,這實在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

冷月孤道:“請講。”

李悠道:“這小子日後不但能在你劍下走上百合、千合,說不定還能打敗你。”

聽了這話,司空笑與陸霜一臉愕然,給自己豎敵難道也算好事?

“你很瞭解我。”冷月孤道。

李悠咧嘴一笑。

“好,我答應你了。”冷月孤道:“但你可能忘了一件事,他可沒有劉元召馭獸的本事。”

“我知道。”李悠道:“且看他造化如何罷…”

不知睡了多久,林皓白腿間一陣發癢,他睜開眼,發現大事不妙。只見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吐著紅信,正順著褲管遊了上來。這時,又一隻枯瘦的手臂伸進來,一把攥住蛇尾。

“我操!”花蛇一口咬住林皓白的小腿,蛇身被扯的筆直。

“反了你了!” 一個老頭鑽進樹口,卻是個熟面孔。

“陳老兒?”林皓白探問道。

一頭雜發的陳三年抬起頭,驚道:“是你小子!你怎麼在這?”

林皓白指著花蛇道:“你先讓它鬆口。”

陳三年一肉刀將蛇砍昏,收入腰間布袋。

林皓白伸出手:“解藥拿來。”

陳三年道:“要啥解藥?”

林皓白道:“廢話!這條蛇長的這麼花哨,一定毒的要命!”

陳三年倒退著爬了出去,邊爬邊道:“你服過陰冥血清丸,金花蛇這點兒毒性對你根本不起作用。”

“哦…那就好。”林皓白也爬了出來,一起身,不由得兩腿發軟,想是餓的久了。

陳三年遞去一塊麵餅,見他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便問:“你怎麼到這來了?”

林皓白撕了一口餅,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陳三年奇道:“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那你怎麼來的?”

林皓白搖著頭道:“我睡了很久,醒來便到這了…”

陳三年問道:“最近發生什麼事了?”

林皓白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道:“你可知小宙天?”

“你去了小宙天?”陳三年一臉驚訝,顯然他是知道的。

林皓白點了點頭。

陳三年詫異道:“據說到過那的人都會變厲害,你怎麼如此狼狽?”

林皓白苦笑一聲:“能活著出來就不錯了。”遂將前因後果簡單述了一遍。

陳三年聽完,兩指搭在林皓白的脈上,忽地面上一喜,嘴中道:“造化,造化!”

林皓白撤開手,罵道:“陳老兒,我都成這樣了,你還說風涼話。我得罪你了?”

陳三年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出去之後,記得要先走一趟少林寺。”

“少林寺?”林皓白蹙額道:“教我當和尚去?”

陳三年道:“少林寺有一部入門功法,名為混元功,對你現在的情況大有裨益。”又道:“這門武功俗家弟子便可修習,卻也不必剃度…”

正說著,山林深處傳來一聲震吼。陳三年止住話頭,興奮道:“它果然在這!”

林皓白道:“原來你在找這隻畜生。”

“嗯。”陳三年道:“齊成飛隕落之前,將檮杌放逐到此,我算準它最近就要甦醒,所以才趕到這雲骨沼來。”

“這兒是雲骨沼?”民間有云“雲骨沼裡走一趟,鬼門關上晃三晃。”此地已近南海,距鯉魚客棧尚有一千來裡的路程,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林皓白閉目思想了一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節?”

陳三年道:“九月二十八,立冬了。”

“又是立冬…”林皓白思忖道:“大家斷不會對我棄之不顧,一定是冷月孤心中有恨,又不願違背承諾,於是編排了一套說辭,假意留我在小宙天療傷,然後以採氣緊迫為由,趕走師姐和司空前輩,再將我拋到這險惡之地,借天滅我。”想通關節,不由“哼哼”、“嘿嘿”的冷笑起來。

陳三年道:“小子,你鬼笑什麼?”

林皓白道:“我笑天不亡我。”

“何出此言?”陳三年問道。

林皓白便將剛剛一番推測道了出來。

陳三年沉吟道:“不對,不對…”

林皓白道:“怎麼不對?”

“我也說不上來。”陳三年道:“只是覺得如果冷月孤要害你,沒必要費這麼大周折。”

林皓白道:“那他為什麼不將我送回鯉魚客棧?我現在武功全失,昨天才一醒來,差點就被檮杌吃了!”

陳三年道:“這種靈獸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空有一身力量,你繞他幾繞,這不就脫險了麼。”

“你說的輕巧!”林皓白翻著白眼:“若不是讀過馭靈本,知道這畜生的習性,我恐怕早在它肚子裡了!”

“好好好。”陳三年笑道:“虧你記性好。”

“書呢?”林皓白順口問了一句。

陳三年道:“送回去了。”

“郭峰和寧採彤被你殺了?”林皓白心頭一緊。這兩個傢伙雖曾想置他於死地,但畢竟事出有因,而且上次從兩人身上得到的好處實在不少,要不是那仙糧丸,自己已經死過兩回了。

“你想多了。”陳三年道:“我在紫明山創派永珍門,他們兩個現在是我的徒弟。”

“好事,好事!恭喜,恭喜啊!”林皓白笑了笑,拱了拱手。

陳三年凝思道:“你小子頗也有些天賦…不如這樣,少林寺你也別去了,我抓個和尚來,教你練那混元功,等你學成,我再教你馭獸的本事,如何?”

“不要!”林皓白一口回絕:“我怕你心性一變,突然換個人把我給宰了。”

“算了,抓檮杌要緊。”陳三年召出一隻四翼飛龍,這就要走。

“等等。”林皓白喊了一聲。

陳三年回過頭,嘻嘻笑道:“怎麼?改變主意了?”

“沒有。”林皓白道:“我只是想問一問路。”

陳三年道:“一直向東,走二百里,便出去了。”

“那個…”林皓白欲言又止。

陳三年道:“還有什麼事?”

林皓白搓著手,厚著臉皮,嘿嘿笑道:“你老人家能不能賜我一隻靈物,護我出沼。”

陳三年道:“你放寬了心走路。檮杌一現,這兩天毒蟲惡獸都躲著頭,不敢出來。”

林皓白撇著嘴,哼道:“小氣!”

“馴善的靈獸保護不了你,兇悍些的,你又馭不住。你還是靠天靠地靠自己吧。”陳三年騎上龍背,又道:“這沼中有個叫靈池的地方,三年之內我都會在那,如果哪一天你改變主意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才懶的找你。”林皓白嘀咕道:“跟你學本事,小爺我豈不是變成他倆的師弟了…”

向東走了半日,天上落起了雨,叢林裡又溼又熱。林皓白兩腿泥濘,尋到一條河邊,沖洗之後,又覺腹中飢餓,於是粗製了一條魚竿,挖來幾條蚯蚓泥蟲,少傾,就釣到幾條個頭不小的青魚。

飽餐之後,已日落西山。林皓白伸了個懶腰,爬到一顆歪斜的樹上休息,正要閤眼,卻發現枝葉深處隱隱閃著藍光。

來不及忖量,一道黑影激射而來。林皓白翻身從樹上滾落,黑影迅疾如電,還未落地,兩隻利爪便按到他的肩頭,張開血口,衝脖子咬了下來。

林皓白本能的伸手向上一卡,重重摔在地上。這一摔摔的他眼冒金星,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他咬著牙,只是加重手上的力道。

這隻黑豹體型不大,應該還未成年。它下不了嘴,便用爪子猛抓林皓白的胸口。

林皓白腰上陡然發力,一翻身便扭轉了戰局,反將黑豹壓在身下。嘴中罵道:“他媽的,小爺再落魄,也輪不到你這畜生欺悔!”

黑豹兩眼翻白,喉頭裡發出“嗚嗚”的哀叫聲。

林皓白稍稍鬆了鬆手,喝道:“畜生!是不是想讓小爺饒了你?”

這黑豹彷彿聽得懂林皓白的話,用力點了點頭。

林皓白厲聲道:“還敢不敢偷襲我了?”

黑豹“嗚嗚”的又搖了搖頭。

林皓白松開手,黑豹騰的一下子竄了出去,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林皓白嘲諷道:“你這傢伙,真是膽大妄為,不知深淺。”

黑豹聾拉著耳朵,嗚咽了一聲,失落的朝林中走去。

“等一下!”林皓白喊道。

黑豹回過頭,望了過來。

“不打不相識,看你也餓的狠了,我請你吃魚。”林皓白拿起釣具,又來到河邊。黑豹十分靈性,乖巧的蹲在身側,就像一隻養久的寵物。

“別急,這次給你吃頓好的。”林皓白挖了一個坑,將釣來的魚放在裡面,尋了些枯枝枯葉,生了一堆火。

片時,魚香撲鼻,林皓白道:“吃吧,小心燙嘴。”

黑豹風捲殘雲,吃了個乾乾淨淨,罷了不住的舔著舌頭,將頭塞進林皓白的懷裡。

林皓白撫了撫道:“你要沒吃夠的話,這兩天就與小爺搭個伴兒吧。”

...

...

...

哼哼突然從懷裡鑽了出來,面朝西南,努了努鼻子。程曦欣喜若狂,草草收拾了一下東西,騎上馬,從客棧飛了出去…半年多前,到鳳凰城之後不知出了什麼事,哼哼也指不出路了。程曦神不守舍,常想:“他莫非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