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城和舟城本是一座城,八使之亂以後卻分屬兩國。以蜈蚣橋為界,南面曲城屬南越雲州,北面舟城屬中秦慶州,江上所有過往船隻必須在對方管轄的河港停靠,辦理通行文書後才能入境。

晌午時分,朱家貨船駛入舟城順泰港,此時旺季已過,船隻清淡,輪班人員也少,只看見三五個官差來來去去在港口閒轉。等船停好,朱昱揣著一布袋銀子先下了船。

船上都是正規貨物,又有朱昱打點,很快便辦好了入境手續。按規矩,水手們還要上岸改善一番伙食,順帶買些東西。

劉老三和毛老八被留下來守船,沒一同去的自然還有林皓白和候遠。一向不喜熱鬧的趙光鼎這回倒是跟著去了,怕是坐船坐的久了,也想去岸上轉一轉。

“三哥,咱倆守船還是頭一遭吧。”毛老八悶聲道。

劉老三提著馬紮躍到岸上,與毛老八坐到一起,道:“輪也輪到咱倆了。”

“不是輪到輪不到的事兒。”毛老八陰陽怪氣道:“別怪兄弟多嘴,我看眼下這情況啊,船副這位子怕已經不是三哥你的了。”

劉老三瞪著眼:“高老二走了,他譚富龍不把船副給我難道還會給你?”

“這事恐怕譚老大說了都不算。”毛老八神秘兮兮道。

劉老三道:“那誰說了算?”

“朱昱。”毛老八吐出兩個字。

“他會管船上的事?”劉老三不通道。

“人家管不管,還不是一句話。”毛老八道:“今天老大本來要李十一和權十三守船,可朱少爺卻說他們這兩日辛苦,叫換兩個人,這可不就換成咱倆了嗎。”

劉老三摸著光禿禿的下巴,面上陰晴不定。

毛老八道:“你再看六子這個馬屁精,成天圍著朱少爺轉,還不是想借機上位。我看三哥你啊,著實危險了。”

劉老三氣道:“這譚富龍也是,高老二不幹了老子順手接上便是,他非要等這一趟出貨回來。等,等他爹個求!”

毛老八繼續添油加醋道:“你知道老大為啥不直接提拔你麼?我可聽人說了,二哥走後六子到老大那告了你一狀,說三哥你報賬的時候私吞了銀錢。只怕如今在朱少爺跟前,那孫子也沒少說咱倆壞話。”

劉老三恨聲道:“好你個六子,老子非教你吃一頓拳頭不可。”

毛老八說道:“六子多精啊,哪會給你打他的茬口。你打了他,他一狀告到老大那裡,扣你倆月薪錢,吃虧的不還是你自己。”

劉老三氣道:“玩又玩不過,打又不能打,難不成要殺了他?”

“不錯。”毛老八陰惻惻道:“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比,打了一個手勢。

劉老三嚇了一跳,連道:“老八,莫開玩笑。”

“那就等六子做了船副再說罷。”毛老八假意嘆道:“可惜了眼前大好機會啊!”

劉老三問道:“什麼機會?”

“殺人的機會。”毛老八挑著眉道。

劉老三眼皮一跳,壓著聲道:“不妨與我說來聽聽。”

毛老八望了一眼船上擦拭甲板的候遠和林皓白一眼,悄聲道:“今日他們上岸採購,定要買些燒酒回來解饞,晚上咱們約上六子,如此如此…”

劉老三蹙額沉吟了半天,道:“當真萬無一失?”

“三哥放心,但凡出了岔子,便由小弟一力承擔!”毛老八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

“好!”劉老三下定決心,為了船副的位子不落到別人頭上,他算是豁出去了。

將近黃昏,朱家的商船駛出舟城。水手們放了一下午的風,心情大好,不知誰起了一個頭,便都唱起這首越人歌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夜至深,除了譚老大和老十一換著駕船,其餘人喝了個好不痛快。連林皓白和候遠也被劉老三拉去,你一碗,我一碗,被灌的酩酊大醉。

“三哥…我…我實在喝不動了,你…你看,他們都…都休息了,要不咱們仨,也…也歇吧…”六子口齒不清道。

毛老八訕笑道:“六哥,這才哪到哪啊!”

劉老三道:“咱兄弟多久沒像今天這般快活了,情誼都在酒裡頭,再幹他三碗,誰要不喝誰就不是我劉張平的兄弟!”

六子賴不過去,只好老老實實又喝了三碗,劉老三和毛老八卻將酒偷偷倒進尿桶,兩人直將六子灌了個人事不省。

過了子時,劉老三出艙暗暗查探了一番,回來使了個眼色。毛老八輕手輕腳拿起棉被,死死套在六子頭上。可憐六子醉夢中不知所以,便這般白白丟了性命…

毛老八找來一隻裝貨的麻袋將六子屍身塞了進去,又用粗繩將口封好,悄悄背進了貨倉。

第二天,林皓白清早便渴了醒來,只覺頭痛欲裂,胃腸裡翻江倒海。喝了幾大口清水,卻見老十一拎了一罈酒走過來道:“白兄弟,昨晚喝大了?”

“難受的要死。”林皓白有氣無力道。

老十一笑道:“昨晚我和老大輪班,也沒來敬酒,平日裡你和候兄弟辛苦,來!咱倆也不多喝,就喝一碗,給你透一透。”

林皓白連連擺手,愁眉苦臉道:“十一哥,你可要了我的命罷!”

老十一端起碗,笑道:“你喝一碗試試。”

林皓白只好接下,正是應了坊間那首燒酒歌:頭日舉杯戰八方,二日燒心悔斷腸,誓斷決離麴秀才,誰料友至碰杯忙。

咕嘟咕嘟,林皓白皺著眉頭強嚥了酒水,登時渾身泛熱,好像真沒有剛才那般難受了。

老十一笑吟吟道:“是不是稍微好點兒了,這老人常說的透酒,自是有些道理的。”

林皓白莞爾而笑,道:“看來十一哥果真是老酒家了。”

“可不是。”老十一道:“昨個可把酒量耽擱的緊。”

正說著,卻聽有人呼尋道:“六子!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