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放棄了讀研,長期照顧纏綿病榻的白閱,沈禾歡自認做病號餐是一流

的。她在廚房旁觀了一段時間,發現徐珵錫的日常飲食陷入了一味進補的誤區。

如果讓她來安排,應該能夠同時從病患口味和營養學的角度,更好地準備一日三

餐。

她看著晚飯裡預備的菜色:遼參燜乳鴿倒還好,花膠和魚翅羹沒必要,海味

糯米腸、香煎年糕這種不易消化的東西就更不妥了,而且素菜只有一道開水白菜,

這些菜雖然看上去豐富又滋補,實際上對身體卻不一定有益。

可掌廚多年的師傅們哪有那麼好說話?讓你進伙房已經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了,

現在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來指點我做事?

府上的廚頭叫張春,是個五大三粗的北方漢子,掌廚二十餘年,紅白案兩手

都硬,做起復雜的精緻菜式更是信手拈來,聽得沈禾歡細聲細氣地問這花膠魚翅

羹能不能換成蔬菜湯,噌一下子便來了火:

“你懂個屁!我們給殿下做這麼多年飯,能不知道他愛吃什麼?這花膠和魚

翅都是遠洋國獻來的貢品, 一等一的好東西,不給殿下吃,難道給你吃?去去去,

沒見識的女人別在這礙事!”

沈禾歡只得退而求其次,用廚房裡現成食材臨時添了個菜。將泡發的腐竹切

段,絲瓜切片,再切幾絲提鮮用的火腿,一同汆入沸水中,出鍋前湯裡打上蛋花,

便是一道絲瓜腐竹煲。

家常菜式賣相比不得大廚的山珍海味光鮮,但色香味一齊上桌倒也不至於太

格格不入。忙活完她也不著急走,搬了個小馬紮就托腮在一旁看大廚們傳了菜繼

續忙裡忙外。

過了一會,前頭打發小廝來問話了,晚飯的絲瓜煲是誰做的?

廚子們一臉幸災樂禍地把沈禾歡推出去。

“殿下要見你。”

等沈禾歡跟著走了,張春便笑話她:“拍馬屁拍到馬腿上!我們殿下不給她

機會去床上下功夫,就跑廚房裡作怪來了。”

他話音未落,又來一個傳話的道:“殿下說了,賞廚房,另外,以後的菜式

安排都聽她的吩咐。”

滿屋子廚子們面面相覷,沒一個敢再吱聲。

而這頭,沈禾歡還不知道徐珵錫的最新指示,只當他果真不愛吃這絲瓜煲,

要拿她問罪。她怯生生地站在徐珵錫面前,小心拿眼去瞟他的碗,又瞟他的臉色。

丹藥效果挺好,徐珵錫這段時間氣色看著好些了,下次再聯絡大哥給他號個

脈吧。

“沈禾歡,這是你自已做的?”

她答道:“是的殿下,絲瓜裡有豐富的維生素和膳食纖維,而腐竹是高蛋白

質的豆製品,熬成容易消化的清湯,有潤腸通便,消腫明目的作用。”

徐珵錫:“沒聽懂,但是你好像確實開始對醫學有研究了。”

“是的殿下。”

“既然這東西被你說得這麼好,那你來吃吧。”

沈禾歡:“這是說你不吃的意思嗎?”不會吧!以前白閱挺愛吃的啊?

徐珵錫示意身邊人在對桌給她布了碗筷。沈禾歡戰戰兢兢地夾了一筷子。嗯,

味道也沒什麼毛病,甚至因為食材新鮮,吃起來比她前世做的還要鮮美可口。

驀地徐珵錫的勺子從對面伸過來,舀了一勺蛋湯。

沈禾歡驚疑不定地又瞟瞟他。

“看我做什麼?吃啊。”徐珵錫說,“也別光吃你自已做的,來,這個。”

看著被徐珵錫主動端到自已面前,沒動過的花膠魚翅羹,沈禾歡受寵若驚。

張廚頭,你也不想自已辛苦做的魚翅羹被我喝掉吧。

然後她美滋滋地喝了起來。

徐珵錫饒有興味地支著頭看她大快朵頤,感覺平日吃得有些膩了的這些飯食

好像也變得有滋味了許多。

他道:“我已經吩咐了廚房,以後三餐菜式由你過目。”

“尊噶?”含著滿口食物的沈禾歡忍住激動的大叫。

徐珵錫搖搖頭,笑罵:“嗆不死你。”

沈禾歡感覺自已現在的蠢樣子,可能就像網上那張呆考拉含片桉樹葉的表情

圖一樣。

“閱哥哥,好久沒見你這樣笑過了……”

一激動,她又嗚嗚嗚地哭起來。

徐珵錫無奈皺眉,忽略了那個不知怎麼回事的稱呼:“剛剛還好好的,這又

是在哭什麼?”

隔著桌子,沈禾歡抽噎著去扯他的袖角:“大殿下,和你商量個事,你能不

能以後,不要總把‘死’字掛在嘴邊?我最聽不得這個了。”

“好。”

正哭著的沈禾歡還有點懵:“嗯?”

“我說,好,我答應你了。”

“能繼續吃了嗎?”

沈禾歡擦乾眼淚,展演一笑:“嗯!”

一旁目睹的侍從眼觀鼻鼻觀心:真的耶,好久沒見殿下這樣笑過了……

“話說殿下,以後要不要我幫你洗澡啊?我搓澡也很熟練,一定會讓你舒服

的!”

“吃完趕緊滾。”

成功抓住了徐珵錫的胃,沈禾歡在府裡慢慢也有了些地位,住處從下人奴婢

的廂房,搬到了與徐珵錫臨近的偏殿。沈禾歡知冷知熱,照顧人最是妥帖,一些

徐珵錫的生活細節處有時連老管家都遺漏的,她也能顧得周到。

更可喜的是,冬去春來,徐珵錫的身體真的一日日好轉起來。連帶著他對她

的態度也和煦了不少,再也不像剛開始時針鋒相對了。

這樣就夠了。沈禾歡覺得很滿足,單方面覺得自已和徐珵錫已經在談戀愛了。

平時,沈禾歡協助管家安排徐珵錫的一日三餐與生活起居。得閒時,她便自

已研學從兄長沈和年那要來的醫理書,有不懂時便圈下來記錄,找林先生探討,

或者攢起來等下次沈和年來府上看診時再一併提問。

這日,沈禾歡遵了大哥的教導,開始每日去徐珵錫的臥房中給他做艾灸。

艾灸時須得光裸著上身,為免徐珵錫受風寒,屋內暖爐燒得尤其旺。沈禾歡

也不得不穿著單薄的紗衣。

進臥房時,徐珵錫已經褪了上衣,趴在榻上。沈禾歡隔著床帳望一眼,便覺

得有些羞赧

纏綿病榻的徐珵錫將養了這麼些陣子,終於蓄了些薄肉,膚色卻仍是瓷白剔

透。

沈禾歡挾著涼意的纖細手指觸上他起伏的裸露背脊,激惹出一陣細小的 雞皮

疙瘩。

找準了穴位,沈禾歡拍拍發熱的臉頰,努力靜下心來。

她今天要做隔姜灸與艾條灸。將錢幣厚的鮮薑片貼附在穴位上;將艾絨用手

掌捏成一指寬的小錐形,輕輕放置在薑片上,再用線香引燃艾絨。

期間,她點燃混了特製藥的粗艾條,順著徐珵錫雙側小臂的經絡,懸在兩指

的高度緩慢地往復燻蒸。

這樣的操作流程看似簡單,實則對她是個考驗:如何找準穴位,如何控制隔

姜艾絨的溫度時間,艾條循行的手法,但凡有一樣稍有差池,便會影響艾灸效果,

嚴重時還會造成燙傷。

但沈禾歡進入工作狀態後,神情專注,一絲不苟,手下又穩又準,有條不紊

地完成著每一步的施灸動作。

隨著艾絨緩緩燃燒,艾草特有的清香與薑片略帶刺激的氣味,在暖意融融的

帳中糅合流轉。徐珵錫只覺得平日長期忍受的針砭刺骨的寒痛驟然消解,四肢百

骸無一不通暢舒爽。他的身上甚至出了一層薄汗。

沈禾歡在學醫上下的功夫他都有聽說,夜半時還亮著窗挑燈夜讀,白天又到

處抓人試驗練習。徐珵錫一直沒想透過一個嬌生慣養的官家女,做了皇帝的妃子,

又要冒著殺頭的風險來找他,為他做這些究竟是圖什麼,但自已似乎已經慢慢開

始習慣她的存在滲入自已的生活中了。

“你辛苦了。”徐珵錫低聲道。

在始終安靜的殿中,這一聲近乎夢囈的喟嘆被沈禾歡捕捉到。她手下的動作

因此凝滯了一瞬。

時間到了,她把最後一片姜撤去,用溫熱的毛巾擦拭乾淨徐珵錫的脊背。做

完這些,沈禾歡替他蓋上絲被。

她起身收拾東西,淺淺笑道:“殿下不用對我這麼好的。”

徐珵錫皺眉:“我有嗎?”

沈禾歡前世的感情經歷其實寥寥。

白閱是她的初戀,無論是在他病倒之前還是之後,兩人之間的相處是她單方

面的予取予求。哪怕白閱幾乎從不給她好臉色,只要他還願意和她相處,她還能

有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的機會,她就已經甘之如飴。

也正因此,徐珵錫這樣一聲甚至算不上謝的話,在沈禾歡心中卻泛起了巨大

的漣漪。

直到走出臥房,她再也按捺不住臉上飛揚神色,握緊拳頭對天“耶”了一聲:

“他說我辛苦了!”

以後的學習都更有動力了呢!先來給徐珵錫決定一下今天的晚飯吧!

候在房門前的總管尷尬地咳了一聲:“沈小姐,沈太醫來了。”

沈禾歡訝異地“啊”了一聲:“我大哥今天來複診?哎呀,怎麼不早些通知

我。我還穿成這個樣子……”

正說話間,沈和年已經走進來,一眼便見了沈禾歡身上似露非露的軟羅衣衫:

“妹妹,你怎麼穿這麼少!”待得反應過來她才從徐珵錫房中出來,頓時大驚。

沈禾歡忙道;“我剛剛給他艾灸了,房裡實在太熱了。”

聽了她的解釋,沈和年的臉色方才轉霽,又道:“妹妹果真好學,那正好,

我今日再教你施針罷!”

禾歡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便又屁顛屁顛跟著太醫哥哥進去了。

沈和年用看教具的眼神熱切關懷徐珵錫:“殿下今日感覺可好?”

徐珵錫絲毫不覺,頷首道:“不錯。”

沈和年十分欣慰:“看來禾歡的艾灸很有效果,艾灸後再配合針灸,可以讓

經脈更加順暢,藥物吸收更加充分,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請殿下解開上衣,面

朝上平臥。”

才剛剛被她慢吞吞地折騰了小半鐘頭,現在又毫不猶豫要挨針了。看著依言

照做,在床上光著身子躺闆闆的徐珵錫,沈禾歡的敬意油然而生。

這何嘗不是一種大體老師。

許是之前忙活累著了,又也許是沈和年講解穴位太枯燥,滿室艾香中,沈禾

歡漸漸昏昏欲睡,點頭如小雞啄米。

感覺到肩頭一沉,沈和年面色肅然,壓低了聲音道:“請殿下讓一讓。”

徐珵錫挑眉,本王的床,你讓我讓?

他背上插滿針,一聲不吭地挪到床塌靠外的邊緣。

沈和年將禾歡扶到床內側,細細掖好被子,轉而以氣聲問道:“貴妃遇刺,

皇帝不日便會回朝,殿下打算如何?”

徐珵錫望著他,輕輕吐出一個“等”字。

沈和年皺眉急道:“你可以等,禾歡如何等?”

“放心,到時我自會聯絡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