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歡以為白閱死時自已會哭。

但她沒有。甚至在他的白事上,發現單是前女友席就有整整三桌時,她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畢竟在白閱生命中最後的時刻,他的身邊只有她一個,不是麼?

帶著這樣近乎木然的情緒,一身黑紗,胸口彆著雪白山茶的沈禾歡,被車撞死了。

疼痛轉瞬即逝。那感覺很神奇:身體變得輕盈。四周的景象褪去成為一片純白。電影膠片般的走馬燈從她的胸中緩慢傾瀉出來,如綵帶一般飄向半空。

在這純白的空間裡,一個高個子的冷麵帥哥倏然出現在她面前,聚精會神地讀起她寥落人生的吉光片羽。

“這不對。”

“……不敢相信。”他獨自蹙眉低語。

“卦象讓我來找的,怎麼會是這種放棄保研,跑去給人倒貼當免費護工的傢伙?”

這樣說我壞話,是當我死了嗎?退一萬步,沒錯我確實已經死了,但是……沈禾歡忍無可忍:“喂,我聽得見啊!你是無常嗎?”

他冷笑一聲:“我送你去投胎的。”

沈禾歡登時變了臉:“真的嗎?神仙哥哥,您能不能給我加個急,送我託生和白閱一起啊?你看就我腦子裡這位,他七天前死的。”

“區區一個……你怎麼就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呵呵,這樣的話,她活著時已經聽得夠多了。但凡她不是那麼油鹽不進,怎麼可能現在待在這裡呢!沈禾歡故作豁達地攤攤手:“沒辦法呀,那我愛他嘛。”

“也罷,我就給你個機會,我倒也想看看,你所堅稱的‘愛情’,經不經得起十世考驗。”

“從今日起,你的靈魂會被我投入隨機的輪迴之中附身轉世,而你的白閱也會同時託生在你周圍。只要你能夠讓每一世的他都與你相知相愛,本座便許你們永生永世在一起,但只要有一世失敗……你的靈魂,便歸我處置。”

沈禾歡的魂兒飄在半空:“冒昧一問,您是月老?”

“差不多吧。”

“月老還能讓死人復生?還能拘魂?”

“……你別管那麼多,去就是了!第一次遇到他時,你的靈魂會產生感應的。”

她的魂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掃過,一跟頭往後栽去。

沈禾歡再醒過來時,便成了這冷宮裡的失寵淑妃。這具身體的原主先後被皇后和貴妃設計,失了聖寵被打入冷宮的。她受不了落差處境,恐怕是悄悄服毒了。

無所謂,純愛戰士我會笑著活下去。沈禾歡說,一邊對著鏡子給年輕十歲版的自已打氣。

唯一的丫鬟萍兒擔憂地望著她。

被貶一個月,娘娘終於瘋了嗎……前天莫名其妙拉著她裡外問了一遍宮裡的人際關係,今天已經加重到自言自語了。

依萍兒所言,在原主失寵之前,後宮略略分為兩派,一派是以皇后為首,一派則是太后和貴妃,原主作為不大不小的淑妃,夾在這兩派之間遲遲沒有站隊。

隨著兩派競爭白熱化,她年紀又小,卻風頭正盛,被人反覆當槍使,在皇上面前犯了好些忌諱,終於落得此等下場。

既然她是妃子,那白閱會是轉生成皇上了嗎?要儘快確認一下。

今夜是太后的壽辰,會在玉清宮設宴。沈禾歡決定:兵行險招,直接出擊!

太后的壽筵端的是熱鬧非常,賀禮、佈置、接引客人,宮門往來人流穿梭如織。沈禾歡趁亂混進了玉清宮中,打算瞅準了御駕入殿時,遠遠地瞟上那麼一眼。

等著也是閒著,她蹲在柱旁,聽小太監們的壁角。

一個說;“皇上和貴妃娘娘還沒到呢?莫不是那位又下不來床了。”

另一個說:“我看肯定是,也不知她用了什麼妖法,讓皇上這麼多年對她死心塌地,連嫡長子都不立,要立現在的太子。”

“呵,不要命的蠢東西!”

一道男聲在禾歡耳畔響起,她一悚,只見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個衣著華貴的少年。

見著這一身明黃,誰能不知道他的身份。

沈禾歡撲通一下跪了:“見過太子殿下。”

等等,即使在冷宮,我也還是妃子,是不是不用跪他?可惡,早知道就不弄這一身宮女打扮了。

太子道:“抬起頭來。”

這時候不是應該說免禮嗎,小老弟,我還跪著啊?!

沈禾歡微微仰頭,太子響亮地嘖了一聲:“長得不錯,看著也挺面善的。”

乖寶,你冷宮去得少,記不清我是你小媽了。

“你來說,我該拿那幾個嚼舌根子的人怎麼辦?”

沈禾歡為難道:“罰是當罰,但,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壽辰……”

太子沉吟片刻,道:“也罷,你倒是個伶俐的。”

忽聽得絲竹聲起,外面通報皇上偕皇貴妃娘娘駕到了。

太子拎小雞一樣把沈禾歡拎著,到御駕前見禮。

沈禾歡慌了。不是,朋友,請你放手!我只是想在暗中觀察一下,沒說要和皇上面對面啊!

而且,她的白月光雷達壓根沒動靜!

果然,即使沈禾歡含胸掩面儘量縮小自已的存在感,在他們三人一番寒暄過後,貴妃娘娘果然問起了她。

“我兒,你身邊這個像是沒見過的。”

太子笑答:“這殿裡剛遇著的,覺得有些意思就帶上了。”

皇上道:“抬起頭來。”

可真不愧是親生父子心連心。沈禾歡自認倒黴,慢慢抬起頭來。

三雙眼睛相對,空氣突然安靜了一瞬。

貴妃率先反應過來:“大膽!未經允許,冷宮的妃子怎能外出赴宴!皇上,該當何罪!”

禾歡只能裝傻到底:“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淑妃娘娘,是她的貼身丫鬟萍兒,您看我的牙牌。”

這四十歲的中年大胖皇帝是他嗎?不是他嗎?我頂著這張臉,如果是白閱,他一定認出來了,如果不是他……那也一定認出來了。

於是禾歡以眼皮抽筋的頻率衝皇上飛快眨眼暗示。

大胖皇帝輕咳一聲:“回你主子身邊去,不得亂跑!”又向貴妃道:“我們已經遲了,母后還在等我們,就別耽擱了罷。”

這是要替她遮掩了。禾歡滿口稱謝,一溜煙地走了。雷達沒反應,這皇帝多半不是白閱,只是不壞,那白閱到底在哪呢?

離開了燈火通明的地方,耳邊嘈雜的聲音也逐漸沉寂下來,幽靜的夜裡,沈禾歡放任自已心裡的思念流出來。

白閱性格開朗,多才多藝。沈禾歡見到他的第一面時也是在一個土豪朋友的生日會上,土豪包場了一間清吧請大家喝酒。席間,白閱清唱了一曲懸溺,她便發了狠,忘了情,沒了命。一曲終了,兩人在喧囂的人群中脈脈而視。便是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帥哥,竟然會對平凡的她青眼有加,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就在此時,一道悠揚的笛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打破了她的思緒。笛聲宛轉清澈,像是默默等待著屬於自已的知音。

他在附近!一陣強烈預感忽然浮上心頭。沈禾歡忙循著笛聲,急匆匆步入花園深處僻靜的幽徑,期間她還踩到一隻壁虎,惹得它慌忙斷尾求生。

柳暗花明處,池畔的涼亭中立著一名執笛的男子。月光之下,那修長的身影衣帶當風,宛若玉人。

吹笛人發現了到來的禾歡,便停了吹奏。

“誰在那裡?”他低聲喝問。

沈禾歡款款步出,矮身一禮。

待得月光照亮眼前人的樣貌時,她要說出口的話也嚥了下去,柔腸百轉之間,兩行清淚撲朔流下來。

雋秀的眉眼,涼薄的唇,那分明就是白閱的臉。

“你……沒事吧?”那人見是個小宮女,鬆了口氣,又看她落了淚,猶疑地望著她。

“我找到你了!”

那人眉頭一皺:“你是?”

“白閱!我是歡歡啊!”

“本王不認得。”

哦了,他穿過來會失去記憶?所以,是要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讓白閱重新愛上自已?沈禾歡在心裡罵了一聲月老,臉上露出甜甜的笑。

“沒事,閱哥哥,我們能做到的!”

男人冷哼一聲:“莫名其妙!如果是誰派你來戲弄本王,你可以回去告訴他,這一套對我沒用。”

本王?那看來他穿的身體就是宮人們口中議論的,因為自小有不足之症,體弱多病,從出生起便不甚受重視的大皇子徐珵錫了。貴為皇子,眾人卻都等著看他什麼時候死。

沈禾歡犯了愁:她是妃子,白閱卻成了皇子,這樣如何能在一起!

為今之計,只有——

她嘆口氣,湊近徐珵錫的耳畔。

“殿下,我是來幫您坐上皇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