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奴才就要走了…”

外面有人在哭,應當是易安的兒子兒媳們,她的兩個兒子,綿洋和綿漪,都已娶妻生子。

易安忽然想起,第一次入王府那日,她和石婉瑩兩人肩並肩,步向了最有前程的一條路。

那時候的四爺永璇多風光,生母是皇貴妃,養母是皇后,是萬歲爺最看重的兒子。

那時候的易安,也是想過溫婉賢良一輩子的。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可能是第一回侍寢萬歲爺對她的平淡;可能是萬歲爺半年沒來一次,來的那日晚上還被前院五格格起高熱的訊息叫走,讓她獨守空房;也可能是入宮以後,步步和曹氏蘇氏一樣,封嬪封妃。

五格格的死不是意外,就是她乾的,為的就是氣壞蘇霜月的身子。她倒也想過,對大阿哥和二阿哥下手,可是阿哥們的嬤嬤難插手。

萬歲爺沒有見過蘇霜月的最後一面,也是她劉易安乾的。是她暗示了康兆瑞,不必向萬歲爺傳遞蘇霜月性命垂危的訊息。

她不虧,她害了萬歲爺最愛的女人,萬歲爺到現在還不知真相,還跟她生兒育女、繁衍後嗣。

多可笑啊,多可笑啊。

只是可惜,臨終前她還要做一場戲,她說:“奴才自知沒資格與萬歲爺合葬,願葬在妃園寢,與萬歲爺遙遙相望,下輩子還做萬歲爺的女人。”

直到易安嚥氣,溫都禮都認為她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還追封她為儀敬貴妃。

石婉瑩是易安病故的第三日辰時斷氣的,她們一起進潛邸,一起封貴人封嬪,一起做貴妃,最後到壽終,都要死在一起。

儀敬貴妃劉佳氏、慶裕貴妃石氏,葬於妃園寢第一排,與景榮貴妃、恬佳貴妃並列。

兩位貴妃病故後,中宮請示,是否要進謐妃和睿妃為貴妃,補上空缺。萬歲爺說不用。

“今日以後,榮暄朝不立貴妃。”

雖不立貴妃,在空著的兩宮主位還是要填上的。

榮暄二十八年九月,養心殿口諭,詔封德嬪烏蘇氏為德妃,順嬪徐氏為順妃,昱貴人綽羅斯氏為昱嬪,貴人董鄂氏為福嬪。

同月次日,頤常在博和羅氏、庶妃孫氏、庶妃綽羅斯氏,都封了貴人。

冊封禮定在榮暄二十九年三月,草長鶯飛,溫都禮看著座上年輕的妃嬪們,突然很迷茫。

他也五十歲了,從年輕就陪著他的,都走散了。

“萬歲爺…不好了…二十三公主…”

長春宮裡正哭著的是麗貴人元皖,溫都禮來時已經看見了一口棺材,小小的。

內務府送來的,來裝二十三公主的遺體。

榮暄三十三年,這個來到世間八年的二十三公主夭折,她的生母元皖,只為她哭了三日。

元皖的另一個孩子,二十阿哥,今年十九歲,與福晉赫哲氏剛剛誕下長子,元皖的長孫。

溫都禮午夜夢醒,還夢見了二十三公主。

去年的謝常在謝之微,大前年是林貴人林姝曉和輝常在雅麗奇,以及年僅十九歲的十八公主。

這宮裡每天都在有人生病,有人老死,可偏偏他們不是被害,而是自然死亡。

這很可怕,明明溫都禮才是那個最年長的人,明明先病故的人該是他,而不是她們。

他眼見了一個人完整的人生,從出生到死亡,繼而是兩個人、三個人,繼而是所有人。

那是一種從腳底沁入腦幹的冰涼感、孤獨感。

晨間,溫都禮模糊感受到了外面動靜,他啞著嗓子問怎麼了,外頭說,平郡王薨了。

皇長子平郡王綿沛,生於永安二十七年,薨於榮暄三十三年,享年三十九歲。

又是那種寒意。

綿沛是溫都禮看著長大的,從潛邸到紫禁城,從年少到年老,溫都禮眼見了長子的一生。

綿沛下葬時是親王規制,諡號定,為平定親王。

綿沛的嫡長子啟謙承襲平親王爵位,降等襲爵為平郡王,綿沛的格格侍妾們也都老有所養。

綿沛的另外三個兒子,皆封為貝勒,三個女兒也都封了和碩格格,算是依例封賞。

綿沛的喪事過後,溫都禮就一病不起了。

太醫們說是夏秋換季著涼,萬歲爺年紀漸長,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慢慢養。

容姝坐在床頭,向下首的謐妃和睿妃說:“你們帶著人先下去吧,我來照顧萬歲爺。”

溫都禮醒來看見的便只有容姝,他沒張口,默默看著她,她朝他笑,綻開的眼角全是細紋。

他們都老了。

這是溫都禮第一次有這種強烈慾望,他迫切希望容姝不要死,他希望她能一直陪著他。

他說:“不管之前如何,咱們以後好好的。”

這是萬歲爺第一次對她說這種話,四十年夫妻,竟然是從今日才開始交心。

不過也不晚,他們也才五十歲,他們還會有以後的日子,他們還是可以做一對帝后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