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郡王的死訊是四月上傳回來的。

哲郡王永瑞殯於盛京,年二十八,是在奉天府染上了疫症,和幾個隨行官員一起。

跟著走的柔嘉額駙,也病故在這場疫病中,還有幾個官員也染了病,如今在盛京養傷。

哲郡王被追封為哲親王,因為是疫症,所以遺體不宜送回京城,但他的喪事也是隆重的。

柔嘉長公主成婚八年喪夫,她不過二十四歲,膝下無兒無女,惹得她是日益憔悴。

哈季蘭的胎已經八個月了,太醫說她腹中是雙生胎,太后不讓她亂走動,她也只能聽話。

旺裡圖病故是瞞著她的,左右是前朝的事兒,後宮不許妄議朝政,也不會有人告訴她。

不知道內情的人,諸如太后,自然以為尹德本是真的病故了。唯二知道內情的映儀,也琢磨不透兩個人的現狀,不知道兩個人是生是死。

溫都禮把一切瞞得都好,縱然是映儀也不知道。

哈季蘭拘在承乾宮,是無聊極了,又在想著旺裡圖在盛京過得好不好,聽宮女說柔嘉長公主今日進了宮,便想去壽康宮問問映儀。

是在殿外,壽康宮敞著門,她聽見太后說,旺裡圖和尹德本病故得突然,哲親王福晉和映儀都無子嗣,完顏家日後的倚仗唯有景妃了。

哈季蘭感覺,她什麼都聽不清了。

她不記得是如何暈倒的,是如何被抬到壽康宮後殿的,更不記得是如何把兩個孩子生下來的。

她只知道,她一起來,滿殿的奴才們都在齊聲恭喜她,說她誕下了一對兒龍鳳呈祥。

十七公主和十七阿哥,是一對姐弟,都行十七。

溫都禮來看景妃的時候,她好像在睡覺,又好像是假寐,總之他一來,她就醒了。

她問他:“我大哥真的死了嗎?”

溫都禮想過她會問什麼,比如兩個孩子是否可以自已養著,比如孩子是否可以送去壽康宮。

他只是沒想過,她會問他旺裡圖。

溫都禮瞧不上旺裡圖,雖然旺裡圖是他表弟,可他先害了映儀的婚事,後勾搭了小九。

他的弟弟、妹妹,個個兒都護著旺裡圖。

溫都禮蹙著眉,卻還是看在哈季蘭產後體弱的份兒上,解答了她心裡的疑惑,“是。”

哈季蘭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溫都禮見她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也無話可說。

總不能說,你哥哥病故你不能哭吧。

溫都禮還不至於是專制帝王,只能看著哈季蘭放聲痛哭,巋然不動。

南呂想,她可能要死了。

她忽然想到那一年在圓明園,旺裡圖對她說要做她日後的冊封使,她終究是沒等到。

她冊封明嬪的時候,她的位分不夠資格,等到她冊封明妃的時候,是旺裡圖不夠資格。

現下她要做貴妃了,他已經病故了。

她對旺裡圖,有喜歡嗎,應該是有過的。

十三四歲待字閨中的格格,因為家族中三代內沒有人被留過牌子,知道自已大概不會入宮,心中全是對未來夫婿的嚮往。

其實最開始,她對旺裡圖也沒有非君不可,她只是覺得他是好人,他是個可堪嫁的。

旺裡圖帶她去護國寺街吃雲片糕,去南鑼鼓巷買字畫,去廣德樓聽戲劇,去前門喝烏龍茶。

有一次,他們兩個路過丁字街,還看見了萬歲爺的潛邸,那時候她還覺得,皇家真富貴。

後來她入宮了,真正享受到了天家富貴。

溫都禮來翊坤宮,看見了她側躺在榻上,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南呂在衰弱,太醫也說,明主子怕是不成了,隱晦的告訴他,要預備後事。

她的貴妃冊封禮還沒行呢,怎麼能死呢?

九公主九歲,十公主五歲,十二公主四歲,都圍繞在南呂的床榻前,哭著求額娘別死。

雖然南呂的三個女兒都養在翊坤宮,可她實在沒法兒像其他女人一樣視女如命。

可又做不到那麼涼薄。

於是,三個公主被她託付給了德嬪恩綽,恩綽是南呂在後宮裡唯一熟悉的人了。

這夜溫都禮沒走,就留宿在翊坤宮,守在南呂的床榻前,南呂一睜眼就看見了他。

溫都禮問她:“朕對你不夠好嗎?”

南呂搖搖頭:“夠了。”

溫都禮沒有問下去,但南呂知道他想知道什麼。

她說:“萬歲爺為什麼要留下我呢?我們家已經幾十年沒有女兒入宮了,為什麼偏偏是我?”

她說:“萬歲爺說喜歡我,可旺裡圖也很喜歡柔嘉長公主,喜歡到不想長公主受生育之苦。”

電光火花間,溫都禮忽然想起來榮暄二年的夏日午後,尹德本來養心殿,說兆六貌美。

原來真的是他會錯了意。

他以為小九喜歡兆六,所以留下兆六想賜給小九做側福晉。可是小九又說他不要,兆六就只能進了他的後宮,一步錯,步步錯。

南呂笑著說:“我從小便安知天命,卻從未像那時那樣,羨慕柔嘉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