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見微這周又不回家,阮流蘇鬆了口氣。

他的壓迫感越來越重,眼神裡的探究彷彿能輕而易舉看穿她的想法。

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經歷過這種不健康的關係,最先開始以金錢和肉體為交易,又在持續的親密關係下變得越來越難以分割。

這和阮流蘇一開始接受的價值觀教育嚴重不符,斯見微卻好像也越來越享受,他並不打算結束,甚至還想要加薪繼續維繫。

阮流蘇越來越後悔當初去應聘。

她喜歡斯見微,有多喜歡就有多想要對等。

可惜暗戀的人都是卑微狗。

這週五,她又要去酒吧幫忙,畢業論文和答辯順利完成,提前三個小時去去袁盈盈那裡接了璨璨。

到實驗室隔壁的小休息室時,璨璨直接撲向正在做讀書筆記的鐘慈。

小狗也會分辨善良的人,像斯見微那樣動輒出言不遜說\"狗東西\"的人,璨璨才不會像現在這麼殷勤。

\"哇,你們在看什麼書?\"

阮流蘇對這間理工科實驗室旁邊的小休息室很有好感。

顧策講封面展示給她看:

\"史鐵生的《病隙碎筆》。\"

很特別的一本。

機械資料,電力引數,邏輯程式碼每一天都在他們新能源專業的功課聲腦海裡打轉,但在鍾慈和顧策這方小小的天地裡,還有很多文學性性質的書,藝術型別的樂器。

偶爾鍾慈想放縱時,會挑一個合適的時機用電吉他唱幾首爆裂搖滾。

現在阮流蘇加入了他們,她每週會買點菜過來開小灶,鍾慈和顧策沒有斯見微那樣吹毛求疵,他們會幫忙打下手。

吃得最多的中餐是火鍋,因為火鍋只需要把鍋底到進去,大家一起洗菜切菜,邊吃邊煮,還能聊很久。

顧策斯文善良,喜歡看書,也會調酒。

鍾慈看起來溫柔,卻喜歡搖滾。

他們和斯見微沒有任何關係,這裡也沒有任何斯見微的朋友,斯見微更不知道這間小休息室的存在。

這裡是只屬於阮流蘇和她的朋友們。

\"我和師兄在說這段話。\"

鍾慈將璨璨放到顧策懷裡,璨璨要了搖尾巴,安靜地趴在顧策懷裡瞪大了眼睛,好像也在期待顧策的讀書感悟。

【.....這肉身火化了,那思想,情感和心緒就沒了嗎?不,他們在別處,倘若人間的困苦從未消失,人間的訊息從未減損,人間的愛怨從未放棄,他們就必定還在。】

鍾慈將這段話指給阮流蘇看。

他們一起聽顧策講:

\"大部分人看史鐵生都是《我與地壇》,我最喜歡這本。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我媽跑了,我爸外出務工,我跟著我爺爺一起生活,同村小孩兒欺負我,我就跟家裡的一條小黃狗一起玩。

後來我考上鎮上的初中,到縣裡的重點高中,大二回家時,小黃狗已經變成老黃狗奄奄一息。它走的前兩天,我剛好讀到《病隙碎筆》裡的這段話。\"

顧策語氣平靜,抹去所有細節,旨在敘述一件平平無奇毫無波瀾的小事:

\"我經常會想,這是一種多麼奇妙的安排,讓我在小黃狗死之前看到這麼一段話,然後平靜地接受了它的死亡,我想它會換種形式陪伴我吧。\"

顧策看得阮流蘇有點想哭,他好像在說誰,又好像沒說什麼。

阮流蘇突然覺得,或許溫禮把顧策的微信推送給她,真的別有用意,這個師兄比她想象的還要善良。

他到底知道什麼?

眼神對視間,顧策躲開阮流蘇探究的目光,繼續低頭寫字。

阮流蘇把鍾慈手邊的《病隙碎筆》拿來看。

\"開心一點。\"

鍾慈寫完讀書筆記的最後一個字,拿來電吉他,彈唱了一首很老的民謠《stay here forever》,稍微緩和了一下沉重的氣氛。

三個人一起出發去酒吧兼職上班的時候,顧策去停車場取車,鍾慈才偷偷告訴阮流蘇:

\"他最近今天心情不好,我們導師斃掉了他三個博士選題了,你別介意。\"

研究型博士最快也要四年畢業,還是實驗開展順利的情況下。

能讀到顧策這個研究方向,算上專家導師級別,全球也不到兩百人,如果持續被斃掉課題,他的實驗也會被一直拖節奏。

阮流蘇有些同情,又好奇地問:

\"你們導師真的是傳聞裡那樣?又刁鑽又....貪財?\"

\"不然呢?我該慶幸他不好色。\"鍾慈聳聳肩:\"他六年裡,只收到了我和師兄兩個學生,我們倆還都是被調劑坑的,我只讀到碩士還好,不知道師兄以後要怎麼辦。\"

晚上下班的時候,顧策用酒瓶最後一點龍舌蘭給鍾慈和阮流蘇調了兩杯橙色的雞尾酒。

\"這酒叫什麼?很好看。\"

阮流蘇用吸管攪了攪,底部紅色一團紅色邊界緩緩升起。

\"sunrise,日出。\"顧策微微笑著,聲音輕又溫柔。

鍾慈對酒瞭解的稍微多點:\"那不是那款很出名的酒吧少女殺手,斷片兒酒嗎?\"

兩個女生笑開,她們倆都知道顧策不可能對她們有什麼壞心思。

顧策也笑得比剛才更爽朗了:

\"只有一點tequila,其他的都是石榴汁和橙汁,怕你們倆誰真的斷片兒了,我送人還得靠背。\"

-

深夜的倫敦又下起了小雨。

阮流蘇坐在顧策的車上,手機一直亮著。

斯見微發來位置共享,她不敢接。

\"你在哪。\"斯見微發訊息過來問。

阮流蘇過了幾分鐘才回他:

“剛才洗澡沒看到,我在家呢。”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了。

顧策和鍾慈把車停在別墅門口,看著阮流蘇牽著狗走進家門,客廳的燈亮了,兩個人才驅車離開。

阮流蘇酒量不好,只喝了一點龍舌蘭就有些上頭。

她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準備去洗澡的時候,斯見微電話打過來,他問:

“喜歡喝酒嗎?”

阮流蘇驚了一下,停頓看了眼四周,回答:

“不喜歡。”

她試探反問:“怎麼啦?”

“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斯見微輕笑出聲:“我這裡有瓶朋友送的龍舌蘭,你要不要嚐嚐?”

阮流蘇總覺得斯見微可能知道什麼,但他已經快兩週沒回倫敦了。

“不用了,我酒量不好。”阮流蘇道謝:“還是謝謝你哦。”

這回斯見微沒有問謝他幹什麼。

他用同樣的語氣說:“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