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衙役將四人連同文小萸帶走,葉知譽和兩位司直以及一眾新人留在了原地。

葉知譽面無表情地走帶新人的流程:“剖去此案之前勘察現場所得的已知線索,以及兇手會武功這一點,僅僅根據剛剛四人的神態表現反應來推斷,你們覺得誰更像兇手?”

新人們開始七嘴八舌地探討起來,亂七八糟的觀點接二連三地蹦出來,類似:“夏某表現地太誇張了,像是表演過度很有嫌疑”、“風某這個人跳上跳下,一看就不對勁”、“龐某太聽話了太正常了,絕對有問題”、“李某站在邊緣不吭聲,定有貓膩”……

總之是誰都有嫌疑。

葉知譽聽都懶得聽,不負責任到了極點,他覺得這幫新人能各抒已見、願意思考就很不錯,非常出色,於是簡單點評了兩句,帶著兩個司直準備去審人了。

臨走之前,他終於想起來差點忘了件事,於是停下腳步觀瞻了一下死者的遺容。

還好還好,沒有被泡得腫脹,算算時間也快到了。葉少卿屈尊紆貴地吩咐新人們把屍體抬一抬,擺放整潔,好迎接方太尉大駕光臨。

-

方衙內是何許人也?能讓整個大理寺都不待見的人,可能也就僅此一位。

方太尉是朝中重臣,自風大將軍殉國後,他在朝中便更是如日中天。故此,這位方太尉的獨子從小便自視甚高,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這半年更是無法無天,草菅人命——他不高興,看不順眼人可以當場抽死,覺得不爽的店鋪可以當街砸掉……這還是明著的作為,暗裡,這位衙內恐怕更有甚者的事情都做了不少。

這要是換做普通人,早就被抓起來給送上路了,但這位可抓不得。人人都知他犯法,但誰也不敢得罪太尉,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事情鬧大了終於壓不住了,太尉就敷衍地教訓他兩頓,然後找人來幫他做偽證,或是事先準備好替罪羊,往往讓大理寺的人無功而返。

明知犯人是誰,卻不能逮捕,這對每個大理寺的官員來說都是非常難受的,眼下他們見這位“漏網之魚”不知被哪位兇手替天行道了,都在心裡暗爽了一把,這不,連屍體都忘了撈。

·

這邊葉知譽邊走邊打哈欠,兩位司直亦步亦趨地跟著,誰也不說話,生怕他睡不著。

眼看著他就要撞上牆,潘行終於良心發現拉了他一把,嘆氣道:“老大,你來的時候不還挺神采奕奕的嗎?”

“嗯。”他懨懨地應著,“無聊,這麼簡單的案子,就為了這幫少爺小姐,竟要讓本官親自出外勤。”

潘行不解地問道:“這案子只觀察現場就破了,無非就是一起臨時起意的殺人案,為何還要大動干戈請這四個人來這一出。”

少卿低低地笑了聲:“無非是上面消遣本官,本官消遣他們,消遣來消遣去,誰都不讓誰好過。”

潘行一聽,只想把他的嘴堵住,果然人不能缺少睡眠,不然就會想要毀滅一切,就連這堂堂大理寺少卿都被缺覺的怨氣燻得不似好人了。

他低聲勸道:“那您看,我們現在是把李柏頃抓了打道回府嘛?”

“不不不。”少卿搖了搖頭,讓自已清醒了一點,“難得因公出府,不盡興而歸,渾水摸魚,豈不虧了?再說,這案子不能結得太快,顯得太簡單,不然倒像是本官能呼之即來招之即去似的。”

說白了,這位少卿既要又要,還要裝兩下。

這時,一名大理寺新人過來,向三位行了一禮:“大人,根據外門接引人和文小萸婢女的口供,文小萸沒有作案時間,可以排除。”

潘行難以置信地望著葉知譽,似乎想說:這種明擺著的事情你也要查?不覺得浪費人力嗎?

“嗯,辛苦你了,把文小姐送回去吧。”葉知譽把人打發走,“讓他們走走查案的流程而已,你們分別去審夏曼和龐敦,意思意思就給人放了,我先去見見風落一,你們審完了一起來找我。”

-

風落一的臨時戒律房,其實就是書院裡空出的格局較小的書房——這些公子小姐們得罪不起,於是這裡也不像正規的戒律房那樣給人上刑具,跪著候審,只是草草把人丟進去了事。

所以葉知譽和門口的下屬們點過頭打完招呼後,推門進去,就看到了這樣一副場景:

風落一姿態瀟灑地癱在整個書房唯一一張椅子上,腳翹在桌上,正哼著小曲。

葉知譽關上了門,站在門前,欲言又止。

門被刻意關得很大聲,該動靜成功地讓風落一注意到了他的出現,但此人完全意識不到問題所在,甚至還“喲”了一聲,笑嘻嘻地問道:“大人怎麼先來我這了?他們幾個等不到大人,會傷心的。”

葉知譽懶得理她這番打諢插科,頓了頓,頗為委婉地問:“有沒有一種可能,您身下這把椅子是為下官准備的?”

“噢噢噢!”風落一連忙跳下來,狗腿般地迎過去,又笑容可掬地把少卿迎到了椅子前。

她拍了拍椅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做了個“請”的動作:“大人,請坐!”

葉知譽有點頭疼地就坐了,示意她到面前的空地站著。

風落一從善如流地站過去了,還頗為貼心地多問了句:“大人,需要我跪著嗎?”

“可別,下官受不起。”

“好的。”風落一乖巧地站著,問,“大人有什麼要問的,民女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或許是通宵後犯困的時刻終於捱過去了,葉知譽逐漸清醒,也想起了自已來這的目的,他正了正神色,那股無形地威嚴感又蔓延開了。

他望著眼前假裝乖巧的風落一,突然低笑了聲,眼神玩味地開始盤點起此人的身世:“風落一,本名洛一,鎮國大將軍與戶部尚書之女,自出生起便流落在外,三月前才被風家接回。”

風落一的表情一言難盡,她斟酌著開口:“不是,大人,你那個表情收一收,有點油。還有,我知道你們審訊的開場白經常是這串報菜名,但我還是想多問一句,這跟本案有什麼必然的聯絡嗎?”

少卿還未到而立之年,正是年輕俊秀的大好年華,頭一次被評價“油”。他沒生氣,只是心裡有些嘆惋:想當年剛入刑部的時候,他尚英姿煥發,可這短短五年,升職加薪的背後是無數個通宵加班的夜晚,他的精氣神被一捆捆卷宗無情地抽走,只徒留一具無神的皮囊。

他嘆了口氣,回答了最後那個問題:“當然有聯絡,根據嫌疑人的生平經歷,可以推出是否與死者有來往、有過節,可視作案件的切入點。”

風落一彷彿被他忽悠住了,略一點頭:“我猜你下面要問我前幾天為何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