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譽恍若未聞。

好在曾可儀適時開口了,他行至葉知譽旁,壓了壓嗓子,道:“李柏頃,廣元人士,當地名世家李家的公子,是也不是?”

李柏頃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曾可儀權當他預設,繼續道:“我們最早到案發現場時,兇手踩在泥上的足印還未消,根據大小和深淺來判斷,是一名男子。”

“李公子,可否將你隨身的武器呈上?”

李柏頃依舊垂著眼,默不作聲地從腰側抽出了一柄軟劍,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種。

潘行上前取了劍,尺寸大小確實一致,於是他向曾可儀點了點頭。

曾可儀瞥了眼越睡越香、正在點頭的少卿,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如你當時所言不差,死者是先被人擊暈,而後被軟劍穿心而過,死者身上的傷口大小和你這把軟劍剛好吻合。李柏頃,你可認罪?”

李柏頃淡淡道:“即使案發現場的證據都對上了,但我為何要殺他?”

潘行接了話茬:“我們自是查過,你的戀人,在十日前被方衙內所殺,你一直懷恨在心,但苦於方衙內身邊護衛眾多,無法下手。正巧今日在朱雀廊橋間遇到了孤身一人的方衙內,你見左右無人,便頓時起了殺心,但因太過倉促,又或許是又有人來到了廊橋,你倉促逃走,沒能及時清理掉現場遺留的痕跡。”

李柏頃譏諷地笑了一聲:“你們大理寺真有意思,少卿當堂睡覺,兩位司直也是空口無憑胡編亂造。為何不仔細看看李某這劍是否開過刃呢?”

潘行這才低下頭,重新檢視了一遍手中的軟劍。片刻後,他一臉茫然地朝曾可儀搖了搖頭。

曾可儀愣了一下,湊近潘行小聲道:“可是整個書院也沒搜到第二把這樣的軟劍,況且書院內五步一護衛,根本沒機會偷藏武器。”

李柏頃眼裡的譏諷之意更盛:“你們大理寺不會斷案嗎,書院裡要是掘地三尺都搜不到,就去查查這段時間出入書院的人,別隻懷疑我們這批剛來的所謂學子,書院的護衛、管事都要查,還包括那位首富。”

大理寺的人絕不可能不會斷案,潘行和曾可儀破的案子比每年加班的天數還多,但他倆這幾年來是頭一回跟少卿一同出來辦案,不敢自作主張的同時順便把腦子也丟了。

這一路上,什麼“單人作案”、“學子作案”等等全都出自少卿之口,他們盲目相信,也沒深思。現在想來,好像整個斷案的邏輯都有點隨意,查案的過程也充斥著不妥。

潘行心想:糟了,老大不會太久沒親自查案,糊塗了吧。

曾可儀心想:老大當年也是破案的一把好手,幾年不查,怎麼拉成這樣了。

正當他倆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力挽狂瀾時,葉知譽突然睜開眼,問:“你原名叫什麼?白磬是吧。”

李柏頃的滔滔大論戛然而止,他皺起眉頭,有些不安地回望過去,卻見那位少卿又閉上了眼,剛剛的那句就像夢話一樣。

李柏頃不由得多看了兩位司直一眼,見他倆一臉茫然,心中焦躁感更盛,他試探地問:“大人何意?”

“不好意思,眯著了。”少卿揉了揉眼睛,勉力睜開,問,“剛剛說到哪了?”

李柏頃不是很想複述,好在曾可儀幫他複述了一遍,葉知譽這才點了點頭,“誰給你改的名?讓你掛在李家名下,是為了入興賈書院?彆著急反問我怎麼知道,本官當然有自已的門路。”

李柏頃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辯解:“這和這樁殺人案沒有關係。”

葉知譽挑了挑眉,問:“那你覺得呢?”

“這是一場陷害,有人在朱雀長廊殺人,偽造證據嫁禍於我。諸位,明查真相難道不是大理寺的職責所在嗎?”

曾可儀道:“少安……”毋躁,我們定當查出真相,還你清白。

只說了兩個字,少卿揮了揮手打斷了他。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少卿八風不動地坐著,語氣平穩,“第一條,認罪。放心,能保你罪不至死——你在刑部大牢先待著,等外面風聲息了,差不多就能出來了。第二條,洗脫罪名。你能繼續在書院裡,但你的任務已經完不成了。”

李柏頃聽到這句,深吸一口氣,眉頭緊鎖。誠然,少卿說得沒錯,她既然要嫁禍於他,那想必是已經知道他被安插進書院的原因了。

“顯然,此事一出,‘那位’勢必也不會再用你,你的存在同樣還挺適合……”葉知譽低笑起來,“背鍋。”

“與其承擔這麼大的風險也要查明真相,倒不如去牢裡暫避風頭,等那位日理萬機的忘了你的存在,也等那位痛失愛子的方太尉倒臺,再出來重獲新生。”

“所以,李柏頃,你認罪嗎?”他問完,輕嘆一聲,聲音裡有惋惜之意,“你已是孑然一身了。”

李柏頃腦中的各種念頭正掐得火熱,乍然聽到這最後一句,他彷彿被一盆冷水迎面澆下,紛飛的念頭們紛紛偃旗息鼓,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他心裡,對他說:她已經死了,你還掙扎什麼呢?

他低下頭,苦澀地悶笑了幾聲,再抬起頭來時,心已經定了,他朝面前的少卿作了個揖:“我認罪。”

潘行:發生了什麼,這人怎麼就認罪了?

他與曾可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茫然。

曾可儀收回視線,心說:我剛剛好像目睹了一場逼供,我是不是該把老大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