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采薇做過一個夢……可以準確的說,那個夢十分的逼真,讓她覺得好像就是現實。以下是楊采薇的夢境:

楊采薇其實摸過很多人的臉,在他們躺著一動不動、靈魂已去向往生的時候。

然而自已動彈不得,觸覺漸漸模糊,任由自已的臉被他人捏來塑去,這是頭一遭。

背屍人嘛,工作從來不僅是背了屍體草草葬了,往往需要體面地送走他們最後一程。

即使生前是再粗糲的容貌,無論男女,在入棺前也要經歷淨面束髮,有女子還會希望帶著妝飾體面地離開。

采薇總是悉心照拂著這些亡者的心願。但她自已想過,若自已也到了往生那一天,她也願意貼花黃、插花簪,卻仍想保留自已臉上那道傷疤,不希望它被厚厚的粉飾蓋住。

每想到這裡時她都有種奇怪的執拗,壓不下去。

她覺得那道疤是自已從盜匪手下死裡逃生的證明,它伴著自已如草芥般頑強地四處流浪。

雖然旁人總因著這道疤對她嘲笑欺辱,但她心裡知道,這只是人性惡意向更弱者宣洩的一處藉口而已,有錯的、該消失的從來不是一道損傷過後癒合的面板組織。

她不在意那些扭曲的惡意,也無所謂疤痕的存在,當然也就無謂於在身死之後刻意矯飾。

只是......她已與這疤痕安安靜靜不為人知和平相處十餘年,竟有旁人一朝跳出來要改寫她的臉,怎一個荒謬了得。

她知道等醒來之後,自已就將被刻畫成另一副模樣。一旁的上官芷已經易容完畢,雖然還在麻藥的藥效裡昏迷不醒,但面容已換為了采薇的臉,甚至連這張新臉的膚色都和她自身的身體融為了一體。

接下來輪到采薇被覆上一張新臉,上官芷給易容師的吩咐是:隨便找個不起眼的小男孩的臉,給楊采薇安上去。為什麼是小男孩?因為和上官芷一起來的車伕隨從全是年紀輕輕的男潼,連丫鬟都沒帶一個來,就地取材的話只能隨便找個男孩。

采薇相信這是上官芷為她蓄意設計的惡意玩笑,她自已倒是還有笑一下的心情:我的身板配上小男孩的臉..以後背屍體裝鬼豈不只能裝男鬼了?

除了自嘲她還有什麼辦法呢。在易容師點的濃重得讓人麻痺的薰香裡,采薇終於沉沉地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上官芷一行人已經離開,自已身上的婚服也被扒下帶走,采薇知道上官芷應是已經前往了她同潘越的大婚。

她頭昏腦漲地下床,銅鏡裡果真是一張陌生的臉,屬於陌生的男孩,但融合在自已臉上卻又沒有太怪異突兀,看起來似是沒有性別。采薇伸手在這張臉上捏了又捏,好逼真呢,她想。

這幅新面龐是乾淨清爽的,那道屬於自已的疤痕已被深深地蓋住了。

她覺得好累,有連自已的存在都被別人剝奪了的心累,雖然並不是輕易絕望的性格,但在排山倒海的存在主義厭世心情下,她好想就這麼避世地一個人待著。

哦...不對...她可不是一個人,她要回去看看師父。現實可容不得她就此癱在這裡,想到師父,采薇還是掙扎地動了身。

“對了!那五千貫。”想到這筆鉅款,采薇終於恢復了一點活力,她看到易容手術前自已拿到的一大袋銀兩,突然感覺剛剛襲來的憂愁情緒都淡淡地飄遠了...這可是五千貫...—枚枚往地上砸半天都砸不完...

采薇聽著布袋裡銀元清脆的聲音,步伐從疲軟到矯健,幾乎是健步如飛地把銀兩揹回了義莊。

她看見師父還在休息,舒了一口氣。師父的病讓他記憶模糊,時常忘記自已與采薇同住,這幾日估計都沒發現采薇的消失。

外頭旭日當空,山谷裡自是幽靜,但采薇心裡卻有沉沉的大石壓著,思緒翻湧。她控制不住地想到自從清醒過來就一直逃避不去想的事情:潘樾,和婚禮。她甚至看著緩緩移動的日光,在心裡算著吉時。婚禮開始了嗎,潘樾會認出她不是我嗎,我...要趕去嗎?

采薇更擔心上官芷之後會為了掌控她而進一步入侵她的生活,以她的不擇手段,師父恐怕都會淪為她的籌碼。

原本就破破爛爛的生活即要更加風雨飄搖,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開始規劃後路,而不是還想著朝那位給自已招致禍端的潘大人靠近。

“五日之後,我會等你。\"可是潘樾清朗的聲音在腦中揮之不去。

說起來潘樾給了她五天時間考慮,她才將將想了一個晚上,還沒得出結果,上官芷就從天而降。

采薇就好像被梆一榔頭敲暈帶到了五天以後,如今頂著不一樣的臉,竟還在思考“去或不去”的問題。

“算了,我又不是新娘,去一下有什麼的。我就去看一眼,正好要去買菜,順路去曦園看看熱鬧。不是因為我想見到潘樾,我只是要出趟門試探一下上官芷有沒有找人監視我。嗯..而且,我要看看我自已穿吉服的樣子,才不是想看他當他的風光新郎官。”

采薇非常擰巴又努力地湊出了三個和潘樾無關的理由,終於同意自已下山去曦園。

考慮到自已現在看臉完全是少年模樣,采薇稍稍變換了裝束。她梳了弱冠髮髻,至於衣服,本來就舊舊素素的、看不出性別,其餘僅剩下聲音要注意壓低些。

嘴硬的落跑新娘薇出發去她的婚禮了,雖然她還揣著菜籃子,默唸再三:正事是去買菜。

酬賓宴已快到尾聲,新郎新娘都不見蹤影。采薇在曦園內的庭院裡渡著步,發現上官芷的側影出現在二樓的窗內。

“要洞房了嗎?”,一個肖似潘樾的背影同樣出現在窗框裡,隔著薄薄的窗紙看不真切。

采薇努力忽略心裡蔓延的一點點痛楚,不再看著那扇窗,她蹲在草叢邊,打算在此埋了玉佩。

“砰”地一聲,鳳冠霞帔的新娘從高樓墜落,直直地倒在采薇身前不遠處。

“阿———不好了!新娘墜樓了!\"她聽見遠處奔走相告。而她直愣愣地盯著眼前女子,她有著自已的臉,自已的疤痕,倒在血泊裡,眼睛還微微睜開著,僵硬至一動不動。

她輕輕走上前去觸了一下脈搏,一片死寂。采薇的雙足瞬間沒了力氣,她癱軟在地。

那是她的屍體。有人要她死。

巨大的恐懼、震驚和後怕升騰而來。采薇已不記得自已那晚究竟是如何離開了曦園。

猛的一下,楊采薇從夢中驚醒,她怎麼會夢到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