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隱玄與妹妹回到家時,發現母親沒有睡,就站在院子裡,披散著頭髮。

這個一向溫柔的婦人難得展現出如此怒態,她把朱隱玄拿麻繩綁在樹上,拿起一節藤鞭就往他身上抽去,任舟舟在一旁哭喊求情也無動於衷。朱隱玄身上被打出幾道血痕,火辣辣的疼。他倔強的強忍著淚水不出聲,他不明白母親為何會如此生氣。母親打完後,強行拉走了舟舟,不讓她去解開繩子。

等到朱隱玄被妹妹哭著放下來,已經是下午的事了,他的嘴唇已經乾涸了,可他還是一把推開了妹妹遞過來的水,猛的衝了出去。

他埋著頭狂奔,風吹在他的傷口上,帶來鑽心的疼痛。突然,他一下子撞到了什麼東西,他和那東西同時四面朝天摔倒在地。他揉揉頭還不等站起身來,就聽到一聲怒斥:“你這小東西誠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朱隱玄這才發現,他撞到的不是什麼東西,是村子門口那個說書的老頭。

“可憐我這半壺酒啊,就這麼撒了。”老頭撿起地上的酒壺。“你們這些娃子,不就是個貨郎嗎,就這麼急著去湊熱鬧?”說完,不等朱隱玄回話,他就拿起酒壺氣呼呼的走了。

貨郎,怎麼會來這兒?朱隱玄想。客家村所在位置偏僻,離這裡最近的安平鎮也足有三十里地。朱隱玄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外人來過。出於孩子的好奇,他往村口奔去。

他還沒到村口,就聽到了吵鬧聲,一群孩子還有幾個大人正把一個貨郎圍在中間,貨郎腳邊放著一個鳥籠,裡面有一隻通體漆黑的黑鳥。那貨郎先是從扁擔兩邊的筐裡裡掏出一個撥浪鼓,搖了搖,交到一個坐在父親肩上的孩子手裡,又拿出一塊疊起來的方巾,用力一抖,方巾上的漂亮的金菊花顯現出來,惹得幾個碧玉年華的姑娘一陣讚歎。朱隱玄看的出了神,慢慢停下腳步,一時間甚至忘記了傷口的疼痛。

“喲,這不是我們朱大公子嗎,怎麼不過去啊?”朱隱玄回頭看,毛三帶著幾個跟班朝他走來。“瞧我這記性,我忘了,朱大公子身上一向窮的叮噹響,過去了也什麼都買不起,也就只敢隔著遠遠的看了。”說完,毛三率先大笑起來,他身後的幾個跟班也跟著鬨笑。

朱隱玄不想理他,他知道毛三的流氓德行。毛三家之前還有兩個孩子都夭折了,所以兩夫婦對這個三子是極度寵愛,加上家裡原本也就有點小錢,就成了客家村的一個“小公子爺”,整天無所事事,就帶著幾個跟班在村裡亂逛,時不時就惹是生非。小時候他因為招惹舟舟,被朱隱玄揍過一次,之後就開始各種看朱隱玄不順。

毛三看朱隱玄對自已的羞辱無動於衷,不由得有些惱怒。忽然,他的眼一下子直了,快步跑到朱隱玄身前,一把扯下朱隱玄腰間的香囊,舉起來大叫道“朱大公子是有小情人了啊,定情信物都有了!”“閉上你的狗嘴,這是我妹妹給我的!”朱隱玄伸手來搶。毛三一邊靈巧的躲過朱隱玄的手,一邊還不忘繼續大喊:“妹妹?你那個妹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啊,朱大公子豔福不淺!”那幾個跟班也異口同聲的喊:“朱大公子豔福不淺!”

朱隱玄惱羞成怒,一拳打在毛三臉上,將他打倒在地,劈手搶回香囊。毛三沒想到朱隱玄敢這麼打他,坐在地上捂住紅腫的臉,竟然哭了起來,他的跟班趕忙過來扶他。“別管我,給我打他,打死這個沒爹的野種!”他氣急敗壞的嘶吼。

聽了他的話,那幾個跟班對視一眼,一個人忽然朝朱隱玄小腿上踹了一腳,朱隱玄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其餘幾個跟班立馬圍上來對他拳打腳踢。朱隱玄只能將身體蜷縮在一起,左手擋住頭,右手把香囊捂在懷裡。毛三站起來,指著朱隱玄咒罵道:“連爹都沒有的野種還敢打我,你那個破香囊給我我都不要。”接著一口唾沫吐在朱隱玄臉上

。朱隱玄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咬在一個跟班的腿上,那個跟班吃痛,“誒呦”一聲退了出去,朱隱玄抓住這個機會,從缺口滾出來,一把把在後面的毛三撲倒在地,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毛三被嚇得哇哇大叫,把手護在臉前,朱隱玄又是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個清晰的牙印,毛三奮力把朱隱玄掀倒,連滾帶爬的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叫“野狗咬人了,野狗咬人了!”他的幾個跟班看到主子跑了,也連忙跟上去。

一時間就只剩下朱隱玄一個人留在原地。原先結好的痂在剛才被打的裂開了,血從傷口裡流出來,他的臉上、胳膊上都是血,像只猙獰的魔鬼。他回頭凝視著那個還在賣貨的貨郎,恨恨的想:“等那一天我有錢了,我就把貨郎的所有東西都買下來,還要把毛三的家給拆了,把他摁在地上狠狠的打……”

貨郎看著遠處的朱隱玄,眼中竟有些驚喜。從剛才朱隱玄和毛三爭吵時,他就注意到那邊了,其實毛三說的沒錯,朱隱玄真的像一隻發了瘋的野狗一樣,兇狠的樣子讓人很難把他和一個孩子聯絡到一起。最令貨郎欣賞的還是他那凝視著這邊的眼神,那對幽邃的眸子,裡面彷彿藏著無盡的深淵,想要把一切都吞噬掉。貨郎腳邊鳥籠裡的那隻黑鳥也看向朱隱玄那邊,“咕咕”的叫著。

朱隱玄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跑走,貨郎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條縫若有所思。

朱隱玄回家後,悶著頭就往房裡衝。關上門,把頭埋在被子裡。

門“吱”的一聲開了,母親走進來,掀開被子,把朱隱玄從床上拉起來,用溼毛巾輕輕地幫他擦臉上的血,擦完後,又拿出準備好的藥泥抹在他的傷口處,朱隱玄全程一聲不吭,倔強的像個木頭。

母親嘆了口氣,把朱隱玄摟在自已的懷裡,朱隱玄原本還想抗拒,可還是拗不過母親,母親溫柔的揉著他的頭,像小時候那樣。

朱隱玄哭了,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再怎麼倔強與兇狠,也會在母親的懷裡放聲大哭。朱隱玄哭完,就在母親的懷裡沉沉睡過去,他已經很累了。

入夜了,母親一個人收拾著桌上的碗筷,突然院子外傳來兩聲敲門聲。

婦人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開啟身旁的抽屜,把裡面的小刀握在手中,走到院門口朝外面喊:“是誰啊?”

“今天村裡的貨郎,準備在此多留幾日,尋一處落腳過夜的地方,望夫人照應,感激不盡。”婦人遲疑了一下,把刀藏在衣袖裡,開了門,那個貨郎左肩扛著扁擔,右手提著一個鳥籠。

“家裡沒有多餘的客房裡,客人要果真來住,恐怕只能睡在柴房裡了。”

那貨郎爽朗的笑笑“不礙事不礙事,夫人能收留已經非常感激了,這幾天恐怕還要在夫人家混口飯吃,當然我肯定會付錢的,這點夫人不必擔心。”

婦人輕輕搖了搖頭“讓客人住柴房已是招待不周了,粗茶淡飯,又怎敢收客人的錢財。彼此在江湖上謀生都極為不易,彼此互相照應罷了,客人莫要在意。”

貨郎有些驚訝,婦人的談吐讓他覺得他面前的不是一個農婦,而是一個出身名門的閨秀。他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承蒙夫人厚愛,在下就不客氣了。”說罷他側著身子小心走入院子,鳥籠碰到門框,籠子裡的黑鳥慌亂的撲哧翅膀,“咯咯咯”的叫起來。

“貨郎出門做買賣還帶信鴿嗎?”婦人隨意的問道。

貨郎心中又是一驚,“夫人是如何知道這是隻信鴿的?”“不過是猜測罷了,您的這隻鴿子比一般的鴿子羽毛更加緊湊,脖子更為粗大,是當信鴿的好材料。”婦人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經握住了刀柄。

“夫人真是好眼力,實不相瞞,這隻信鴿是家妻所贈,在下經常在外奔波,家妻特地讓我帶著它,以寄託相思之情,偶爾有急事,也好用它報信。”貨郎一臉憨笑。婦人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他的話。

籠裡的信鴿盯著婦人,又咯咯咯的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