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大抵是有些魔怔了,才會在縹緲峰的兩個弟子面前差點失控。但我覺得他們兩個大概也是瘋了,才會那樣那般地回我的問話。

“小少主。”尚白手捧著東西候在我的院門口前。

我訝然又不舒服地看著他,頓住腳,站得遠遠地問道:“尚管事?”

尚白一身圓滾滾地笑臉迎了上來看,笑得滿臉春風,道:“小少主,你去哪裡閒逛了,讓尚白好生等了等。”

“你等我幹嘛?”我望著他手裡緊緊捧著的一個盒子,皺了皺眉頭。

“尚白是給小少主送道緣囊的。寧主教說了,這道緣囊既然是要送給小少主,那就說明它有主人了。有了主人的道緣囊是不能再留在身邊的,該送到它該去的地方。所以尚白就來找小少主了。”尚白一邊說著,一邊把盒子往前遞了遞。

我皺眉不悅地看著他,又看了看盒子。

我拒絕過,當面拒絕過,拒絕了兩次。怎麼還送了過來?

“實在是寧主教著實欣賞小少主的才華,想與小少主有一番結交之情。”尚白笑著解釋道,“不以城青殿,不以寒谷之名。”

這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若沒有城青殿沒有寒谷,來往便都是平平凡凡的人,何需要結交二字?

“寧主教看得起我,丹雅心裡感激。但東西還是萬萬不能收的。”我一把推開,道,“尚管事,這東西還請你送回。”

“小少主你年紀輕可能還不知道。在城青殿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凡有道緣囊的,都有機會入主城青殿。但在城青殿做事的就不一定會有道緣囊。比如,尚白在城青殿這麼多年卻也沒有。你可明白。”尚白笑了笑道,“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吶”

這東西能有的權利還在城青殿之上?

我側身微微避開,問道:“染城主知不知道這道緣囊又被送出去了一個?”

尚白低頭只是回道:“寧主教相當是染城主的第二個師父。他們兩位共同維護著城青殿,兩人一心,彼此守住相望,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每個道緣囊的出處都會登記在冊,都會交由染城主親自批閱的。拳拳愛才之心,還請小少主莫要誤會才好。”

我點了點頭,道:“染城主知道就好。”

“這個自然,”尚白笑著把盒子堆到我的手中,補充了一句道,“你師父當年也拿了道緣囊,如今你也有了。師徒二人與城青殿甚是有緣分,尚白在這就先恭喜小少主了。”

我看著他問道:“恭喜什麼?”

“恭喜小少主擁有逐力城青殿少殿主之位。”尚白低聲道,“有染城主和你師父在背後支撐,只要小少主想,那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瞧著他一臉的喜色,只覺得這喜色在月夜下像是摻了假的胭脂一般得讓人瘮得慌。

“多謝。”我掩住心理的慌張,抬腿就往屋內走去。

“在下告辭。”尚白也似覺得自己剛剛話說多了,圓滾滾的身影快速地退了開。

我顛了顛手中的盒子,只覺得有些諷刺:東皇裘若是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可還會允許寧瀛川把城青殿少殿主的機會送到我的手裡?不怕我拉著城青殿反攻禹都嗎?他們難道真的就如此行事坦蕩,一點都不心虛嗎?

我一邊想著一邊推開了房門。

門縫裡,趁著夜色掩護,有一隻手俏無聲息地伸了過來去搶我手裡的盒子。

我乍起寒毛,反手一拉,另外一隻手連忙去擋。

短短几個來回,那隻手已經牢牢地扣住盒子,手間用力,一把將我扯進了房間裡。

“誰?”我低聲喝道。

只搶東西,不動人?拿了東西,還不跑?這是想幹什麼。

燭光悠悠燃了起來,我看到一個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安靜地站在角落裡。

不怕暴露自己?

“你搶這個東西做什麼?”我見他毫無殺意,繞著桌子找了個易守難攻的位子,瞧著他問,“你想要就給你好了。”

那人靜靜地站著,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盒子,目不轉睛。

那就是一個金絲楠木做成的盒子,盒子外觀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花俏裝飾,平整光滑,再無其他。若不是因為入手時微微有一絲暖意,不然只會覺得這是一般木頭罷了,很難能再瞧出什麼花樣來了。

但這位黑衣大哥卻仍然盯著手中的盒子上下左右看得稀奇,愛不釋手的模樣。

這難道是一個喜歡收藏木頭的怪人?

今晚真的是是非多。早知道就不該出門。

“我拿另一個跟你換。”黑衣人終於道了一聲,聲音嘶啞難聽,像漏風的窗戶紙糊出來似的。

“什麼?”我仔細地打量著他,配合地問道。

“你的老奴?”

阿珏?

我抬腳上一步,按住袖間的匕首,沉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但我知道他的下落。”黑衣人把盒子放在了桌上,退了一步。

“他在哪裡?”我追問道,“東西你拿走,人你馬上放了他。”

黑衣人搖了搖頭,抽出一塊布蓋在了盒子上,包得嚴嚴實實地道:“我沒抓他,你的東西我也拿不走。”

“什麼意思?”我瞧著他,不動聲色地靠近。

“你再走一步,我保證你再也找不到你想要的人,也永遠不會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事。”黑衣人看了我一眼,警告道,“我若真想為難你,那就絕對不會浪費時間跟你談交易。這是我的誠意。”

“大半夜闖入別人的房間裡來。哪來的誠意。”我收了腳,問道,“你先說你到底想要換什麼?”

“這個盒子裡的東西。”黑衣人道,“這裡面有我想要的東西。只要盒子一開,這東西就會立馬死掉。所以,我現在暫時還拿不走這裡面的東西,需要現放在你這裡保管。但你要答應我,不能開啟它,不能讓它被人發現,也不能讓它不被人發現。”

這話說得好生複雜。

“什麼意思?”我瞧了瞧盒子,又瞧了瞧他,皺起眉頭問道。

這可是寧瀛川的手下心腹尚白親自帶來的。他裡頭能有什麼東西?活物的?什麼活物要放在盒子裡特意送給來?話要說清楚些,不要說得這麼不明不白。

“讓送你東西的人知道東西一直在你這裡,讓其他人不知道東西就在你這裡。”黑衣人說得簡單,道,“3日,3日內我就來取它。如果我能順利拿到它,到時候我再幫你一件事。”

我皺著眉頭,沒有應話。如果這裡面沒有他想要的東西,那我不是白白給人當了三日的看門狗。而且,對方來路不明,善惡難辨。

“你的老奴被東皇裘看押進來。不在城青殿殿內,在南郊柳巷口的一處鬧市裡。”黑衣人道,“那裡有一處支起賣酒的攤子,酒老翁每日未時到酉時才會出來擺攤。你去買上一壺坐著等著,若是能遇到一個穿青色的姑娘也來買酒。你跟上那姑娘就能見到你的人。”

這麼詳細。

我看著這人,心下有些刺激。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望著他問道。

黑衣人搖了搖頭道:“小少主先去瞧瞧我說的這些。若是順利,我想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屆時在下再以真面目見你。”

說完,他最後看了一眼盒子,閃身飛出窗外,不見蹤影。

高手。

我瞧著這一聲乾淨利落的招式,很是羨慕。

柳巷口,賣酒老翁,青衣姑娘?

。。。

南郊柳巷口往西走上半個時辰,有一處東皇裘的私宅。私宅偏僻高大,牆院外靜悄悄一片。

青衣姑娘笑著提溜著打來的這一小壺酒,一路哼著歌,一路熟門熟路地拐了進去,天真浪漫、單純可愛。

只不過敲門的時候,門內的另外一個青衣丫鬟見到她時候,記得忙拉著她進去,口中小聲地埋怨著道:“公主,你怎麼又跑出去了?這種事情就交給花容就好。”

“哼,你打來的酒哪有我打來的酒香啊。”青衣姑娘得意地把手裡的酒壺提了提,神秘兮兮地道,“這可是今日限量的好酒,好酒。”

“好好好,我的乖祖宗,趕緊回去吧。”丫鬟拉著她推著走,道,“按這日頭,白公子快醒了。”

青衣姑娘一聽,手裡的酒直接遞了過去,連忙提起自己的裙子急急忙忙地往裡趕,嘴裡低聲道:“快快快,快給我換衣服。”

小丫鬟在身後抱著酒,一路跟著一路偷偷地笑。

我躡手躡腳地翻過牆,慢慢地墜在最後。

白公子麼?

宅院深深,後堂的四周被圍牆和翠綠的竹林環繞,圓月的窗欞處,遠遠地便瞧見一張精緻的紅木桌案,幾幅名家字畫,意境深遠,佈局典雅。

然後万俟珏昊的臉,就這麼突兀地出現了。

不是那個吸收了白一鳴功力被反噬的蒼蒼老奴,而是那個眉眼深邃、面如桂冠的護大督衛,万俟珏昊。

“白哥哥?你醒了?”青衣姑娘已經換了一身華服,端莊大氣地過來了。

“六公主。”万俟珏昊朝她行禮作揖道。

六公主,扶桑扶住他的手,笑得明媚動人,道:“身體可有好一些。”

“好多了。這些日子多謝六公主照拂,白珏感激不盡。”万俟珏昊自稱白珏,青衣飄飄,一身的謙謙君子。

扶桑公主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了他的一隻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万俟珏昊,一臉的欲說還休地輕聲道:“白哥哥。”

那滿心滿眼都是赤城滿滿的心意,喜歡的心就快要溢位胸膛般地一動不動,直白地望著人。

万俟珏昊頓了頓,撇開了臉,卻掙不脫被握著的手。

扶桑公主見他又別了過去,垂下眼簾,蓋住了眼底的失望,頓了頓,又握緊了手裡的手,笑著道:“白哥哥,我今天又新得了一壺好酒。聽那賣酒的老翁說,這酒是用他家種的米特別釀製的。一天只能賣一點點呢。一會兒你幫我熱酒,今晚我想嘗一嘗。”

說完便拉著万俟珏昊出門,邊走邊道:“今日天氣不錯,我讓小花容把東西已經擺在東苑裡,我們一起去那邊。”

万俟珏昊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只是腳下穩穩地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我以為他是被人囚禁,只是沒想到是這種囚法。

六公主嗎?禹都時就黏在身邊的那位六公主啊。

高門大戶,青石鋪地,雕樑畫棟,假山流水,相映成趣。

亭臺裡早已擺好一桌精緻可口的飯菜,丫鬟花容早早佈置了碗筷,卻把煮酒的小爐子另外放在了一旁不動。

六公主扶桑和万俟珏昊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極有眼色地離開,不多不少,剛剛好的貼心。

“白哥哥,堂前燉煮了一碗人參雞湯,你今晚一定得喝裡。大夫說了,你體內舊傷復發,需要固本培元。你可不能嫌棄了人參的味道。”六公主扶桑按著他坐了下來,自己一個人對著一桌子菜忙忙碌碌,像一隻嗡嗡叫的蜂蝶。

“我知道了。”万俟珏昊扯住了她的袖子,阻止了她的動作,道,“你坐下來。”

“噢”六公主扶桑極其聽話,但手裡筷子還在迅速地挑著菜往万俟珏昊的碗裡夾,一邊夾一邊道,“這個你愛吃,多吃一點;這個好吃,多吃一點。”

万俟珏昊看著她也不阻攔,只是伸手點了火,撥了撥火候,把她下午打來的酒放上去,親自溫酒。

等六公主扶桑完成了撿菜動作後,万俟珏昊已經熟練地把酒倒入一隻玉盅裡,推了過去,道:“試試。”

六公主扶桑抬眼看了看他,才慢悠悠地端起玉盅,淺嘗了一口,眯起了眼睛。

“好喝嗎?”万俟珏昊瞧著她一臉滿足的樣子,微微笑道。

六公主扶桑把剩下的喝得乾淨,連連點頭道:“還要。”

万俟珏昊順從地給她再倒了一杯。

六公主扶桑看著他的手,看著自己的酒盅,笑得開心,道:“白哥哥,那以後你就一直為扶桑熱酒,看著扶桑喝酒,可好?”

万俟珏昊頓了頓,只是把再倒滿的玉盅推了過來。

六公主扶桑似乎早已習慣,也不在乎自己說了什麼。只是轉而催著万俟珏昊道:“今天做得不錯,白哥哥快嚐嚐。”說著,一邊看著万俟珏昊,一邊慢慢品著自己玉盅裡的酒。

一杯小小的玉盅竟然像要被喝出一輩子的感覺。

可万俟珏昊只是低頭嚐了嚐碗裡被夾過來的菜肉後,伸手也夾了其中的一些放在六公主扶桑的碗裡,道:“這道菜餚剛好能配今天的酒,你試試。”

六公主扶桑湊了過去,直接從他的筷子上叼走,嚼了嚼道:“嗯,是不錯。白哥哥你雖喝不了酒,但確實是個最會喝酒的人。”

万俟珏昊低頭笑了笑道:“我倒希望直接能是一個如你一般千杯不醉,而不是一杯就倒的,辜負了美酒。”

六公主扶桑瞧著他,道:“那你還總是讓我小酌怡情,不讓我喝個痛痛快快的。我可不是那麼容易醉的人。”

万俟珏昊打了一碗雞湯放在她跟前道:“大醉傷身,你愛酒更需要慢點喝才好。”

“哦。”六公主扶桑看了看雞湯,突然伸手抓手万俟珏昊的手臂,摸了摸,道,“白哥哥,你的手什麼時候會恢復?章太醫怎麼一點都沒有把你治好的樣子。”

那手臂上皮肉鬆弛、斑斑點點,盡顯老態。

“不急。”万俟珏昊收回了自己的手,掩在衣物之下。

六公主扶桑看了看手臂,又看了看万俟珏昊,認真地道:“不過沒關係,如果白哥哥一輩子都是這樣,扶桑也不嫌棄。扶桑還是喜歡白哥哥,這份心意和當年一模一樣,從來沒變過。”

万俟珏昊看著她,默了默,問道:“怎麼了?”

“她大概是知道有人來找你了。”

我的聲音一出,阿珏竟然微微錯身半步,把六公主扶桑擋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望著我。

我見過醉酒迷糊的他,見過生氣發怒的他,卻從來沒見過如此冷漠護食的他。

這郎情妾意,心意相許的模樣。

“你是以万俟之名防著我?還是以白家人的身份防著我?”我盯著這對郎才女貌,問得淡漠。

万俟珏昊沉默地看著我,把後面的人護得滴水不漏。

“這就是姑姑綁住你的方式?或者說是,送給你的禮物?”我望著他,嗤笑了聲,“東皇六公主?”

“放肆!”六公主扶桑嬌斥道,“你是什麼人,竟敢私闖別人私宅?”

“六公主,狗這種東西,不是每一隻都會忠心耿耿的,多的是吃裡扒外的。六公主可要擔心著些。”我望著嬌嬌明媚的六公主,笑了笑,道,“阿珏,你既沒做到當年答應我的事,還讓我如此就被一個小公主當成了壞人。你可真不愧是白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