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一夜未歸。

我一邊在等他,一邊反省後悔跟寧瀛川那麼快地說了那些話。我不該那麼容易地把姑姑告訴我的‘禮物’輕易地交出去,我應該陰狠一點,毒辣一些,最好搞點神鬼難辨的,讓他以後見我就得繞道而走。而且,我應該一直等在外面,然後跟師父和曦沫染來一個面對面,這樣或許關於玉安生和其他一些事情就能夠更快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瞧了瞧天邊開始微白的天空,心裡覺得十分可惜,前面就是太意氣用事了。說不清為什麼就是碰到寧瀛川就開始瘋狂遁走。我應該逼著他趕忙遁走避開我才是啊。他有鬼,又不是我有鬼。他該怕我,我為什麼要怕他?唉…失策了。

我推門而出的時候正巧碰上週鳴捧著一套黑色華服匆匆而過。

“周先生?”我喊道。

周鳴停了下來,看了看我,反應了過來道:“千羽谷主正與城主在前廳議事,小少主若是要找他,可隨我來。”

我點了點頭,道:“周先生先忙,我自行去找師父。”

周鳴微微頷首,便大步流星,走得飛快。

四國之約的洽談接近尾聲了,這次四方會面的促成成功必然會使城青殿的聲望再邁入一個高峰。

果然,等合約簽訂完畢。城青殿也重啟了一直被耽擱的令英會:三日後進入最終比試。這次既要藉著這波氣勢選出幾個城青殿的少殿主的候選人,又要給四國使者展示修行大家的強大實力,勢與勢的較量,力與力的平衡。

尚白搓了搓他那雙圓滾滾的小胖手一邊傳話一邊耐心叮囑道:“小少主,你這幾天可要好好休息。爭取不鳴則已,一鳴沖天。”

我翻著他遞過來的戰帖,閒閒地問道:“不寐的事情都還沒解決掉,你們寧主教就敢直接把少殿主的名額抬上來啊?”

這是不怕重蹈覆轍,還是等不及要重蹈覆轍?

尚白瞧著我,靠近了些,說道:“九道長已經帶著華公子和肖公子回來了,關於不寐的訊息,幾位大人物也都細細商量了一番。等這次勝負一出,大家要聯手端了那害人的賊窩。”

“回來了?什麼時候?”我有些驚喜,也不排斥尚白這突如其來的推心置腹,“華少卿和肖辭他們兩個怎麼樣?”

尚白連忙低聲回道:“好,很好,兩位都安然無恙。他們兩個為了是一路小心謹慎地追著賊人蹤跡而去,所以來不及通知大家,只沿途留了一些隱秘的線索蹤跡。九道長他們就是根據這些才找到人的。不過幸好,一切沒出大問題,反而立了大功。”

“那賊人是誰?賊窩在哪裡?可有具體查出了什麼?”我連忙追問道。

尚白擺了擺手道:“詳情就不知了,那都是上面那幾個大人物才知道的事情。不過想想,除了陰險歹人,還能有誰會做出如此惡毒之事?等少殿主人選出來之後,第一個要解決的肯定是這件事情了。”

我瞧著他白白胖胖的臉,想起寧瀛川那雙迷惑人的狐狸眼,心下對陰險歹人四個字十分不得勁。

既然姑姑說,華九歌和霜霏弦的死是跟寧瀛川有關,那麼不寐肯定也跟他扯不開關係。

陰險歹人要打陰險歹人嗎?

還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這是要以毒攻毒?

還是要以借刀殺人?

我豁然準備站了起來,不能跟尚白再繼續磨嘰。既然華少卿和肖辭回來了,那我得親自去走一趟看看情況。

尚白按跟在我身後,疑惑著問道:“小少主?”

“尚管事,珉宗和辭武山的住所在哪個方位?”我抬腿就要往走外走去。

尚白拉住了我,語重心長地道:“小少主,現在去不得。據說兩位公子這次在路上各有所得,所以一回來便抓緊閉門修行,大概是為了三日後的令英會奪魁一事了。現在你就是去了,也見不了他們。”

“那九道長他們幾位前輩呢?他們人在哪裡?”

尚白搖了搖頭,耐心道:“這件事情將由幾個前輩們一起商議部署,但此時實在不適合一個小輩探頭探腦地去摻一腳。小少主,這畢竟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有也是珉宗和辭武山的大事,何況這事有你師父在就行了。當務之急,你還是把注意力放在比試這件大事情上吧。”

他說得頭尾在理,我聽得束手束腳。

我打量著他,見他眉眼喜色,一心只為我的模樣,更加疑惑。若說之前是我見他團圓喜人,如今怎麼他見我倒是喜氣洋洋?這最近可是又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想了想,客氣地問道:“我若不想參與角逐令英會的少殿主之選,這比試應該就不用參加了吧?畢竟終試的高手如雲,我連華少卿都打不過,其他人估計就更難了,還是不上去丟臉了。”

“小少主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終試最也是要立見高下,但主要還是在於挑選各個方面都有潛質的人選來培養,這不是一錘定音的買賣,而是細水長流的適應性。便是現今的染城主,那當然也是慢慢在一眾天才中不斷地打磨,不斷地成長,才有瞭如今的胸襟氣概的大人物。”尚白瞪圓了眼睛,連連擺手道,“在下這些年也是見過不少天縱奇才,但能如染城主般沉著機敏、勇挑重擔的人可不多。畢竟,與修行一途,孰輕孰重,權衡取捨,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把量尺。”

我沉默著,沒有接話。

“霜染輕衣,千羽愁。”尚白感嘆道,“當年四大公子的風采中,染城主的一杆雙槍也是力挑眾人,不是一般人能夠輕易抵擋的。當初她若是想要開山立派,追隨者也是眾多。這麼多年了,染城主一心只為了城青殿,希望能夠為修行大家和皇權百姓之間守好這條界限。她雖然不說,但雙槍的繼承人一直未曾出現,她心中定然還是有遺憾的。”

我瞧著他問:“令英會這麼多年也大大小小辦了這麼多場,染城主都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徒弟?”

尚白搖了搖頭,惋惜道:“有倒是有一個,不過最後還是想清修歷練,專心飛昇。染城主也沒攔他,那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這麼多年也沒個信傳回來。”

我邊聽邊點頭。

“但寒谷不同。當年南宮谷主幾次提升境界皆是因為在各處遊歷紛雜的悲喜中所觀所感而發,而跨入近斧之境更是因結交其他三位公子,觀得天下大道而一躍而成。在下雖未親眼所見當年景緻,但聽聞天地都曾為南宮谷主的大成而顫鳴。寧主教更曾言說,南宮谷主重收千秋閣,兩處合一,指日可待。”尚白目光炯炯地看著我道,“小少主承其衣缽,一定也能一鳴驚人。”

我指著自己,擺了擺手,搖頭老實道:“資質不同,道則不同。難也,難也。”

“那是小少主才剛剛出谷不到2年,所見所聞太過約束,還未真正開始。”尚白笑著看著我,安慰道,“等小少主見過世間種種,明白是是非非後,自然就會有屬於自己的道。”

我笑了笑,道:“我的道,怕不是三千取一瓢的孤勇;也不是憂天下而憂的慈悲;我的道,大概是事事不休,身不由勢啊”

尚白瞧著我,努了努嘴,最終沒再吭聲,只是笑了笑。

我望著他,卻轉而問道:“你家寧主教的道是什麼?”

“大主教?”尚白想了片刻,慢慢道,“城青殿之用,功在千秋,利在萬代。”

我朝他掩嘴笑了起來。

這人怪不得能當寧瀛川的心腹。

尚白紅了耳朵,低著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聲道:“小少主以後便知道了。”

我收了聲,連連點頭,連聲道:“尚管事的用心,在下明白了。在下這就去閉門修行,早早在比試裡一展身手和抱負。這裡就多謝尚管事了。”

尚白笑得一團和氣,道:“小少主客氣,那在下就先去忙了。”

我瞧著他一步三回頭的體貼,朝他揮了揮手示意。

這是把我只當孩子哄著了?還是把我只當孩子哄著了。

我滿心陰鬱地想:曦沫染當年意氣風發,想以身立命,可是也有因為這番話而觸動,於是才投入這千秋萬代的城青殿裡去了?

按姑姑的講述:

四公子未成勢之前,華九歌便很早與霜霏弦相識,兩人結伴歷練,一個劍,一個醫,鋤強扶弱,扶危濟困,仗義行俠,參悟人間。

而,曦沫染和南宮千羽卻皆是受師門囑託,早早來參加【君子會】。一個從參差不齊的散仙堆裡以一挑百,一路打得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一個在世家大修的高手裡,清高奪目,卻始終低調。

那時候的城青殿是一個純粹的修行比試的舞臺,那時候的比試高手如雲,炙熱如陽。

於是,殺到最後的曦沫染在終試的比試裡,終於遇見了在那裡等候已久的華九歌,霜霏弦和南宮千羽。

年少且朝氣蓬勃的四人如遇到了可以完全放手一戰的同類的興奮。在霜霏弦對戰南宮千羽,華九歌對戰曦沫染,兩兩比試中,雙方放開手腳,傾其所有,酣暢淋漓,恣意暢快,掀起了整個君子會的最高潮。終試還未有結果,四個人的名字和故事已開始傳遍天下,於是人人皆知:霜染輕衣,千羽愁。

四個天賦之子,一見如故,成莫逆之交。

那時候城青殿但凡有他們四個人出現的地方,便是一陣莫名的狂熱餘歡。

可惜好景不長,四君子會就像是他們四個人相聚相識的生命最高光的最後時刻,如流星耀眼璀璨,一閃而過,剩下的只有惋惜。

霜霏弦的不幸是一個開始。

輕衣公子,華九歌當年確實是因為中了不寐,最後身死。但有一個區別的是,他不是因為自己被人投毒,而是在情急之下把真正中了不寐之毒的霜霏弦身上的毒素直接逼入自己體中,以來換取霜霏弦的一線生機。

雖然因華九歌不顧生死的舉動,霜霏弦沒有立馬斃命,而是僥倖地控制著自己體內的餘毒。但她那時候已經神志不清,跌跌撞撞,逃了出去,最後不知所蹤。

至於,霜霏弦為何會中不寐之毒,至今沒人知道。

而華九歌為何會如此捨生忘死,大概逃不開一個“情”字。

據說,城青殿當時其實並不僅僅只有華九歌和霜霏弦沾染了不寐,另有諸多實力不凡的比試者和城青殿的英才都紛紛中了不寐,毒發身亡,一時人心惶惶,潰不成軍。

珉宗和城青殿等各大世家為了救回當時毒發的華九歌和眾位弟子,更是傾盡全力,人仰馬翻,終是不敵。

不寐大勢橫行,年輕的性命無緣無故被奪,各大修行大家痛失青年才俊,斷送一層優秀弟子。而投毒人不僅毫無線索,更是留下了:再有四君子會,再殺四君子人的毒言。

從此不寐之毒躍居榜首,成為修行大家多年的痛處和不甘。

而城青殿的準少殿主之位,一夜之間,也只能換了新人。

曦沫染臨危受命,還沒從兩位好友一死一傷的生死不明中恢復過來,便被寧瀛川一雙大手直接扶上了城青殿的少殿主之位,從此代替華九歌,成為城青殿新一代的城主。

而曦沫染匆忙就任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釋出了關於不寐的追殺令。

這是城青殿除卻安排比試之外,第一次能號令群雄,目標一致地聯手禦敵。

而隨後,天順國崩,各地蕃王擁兵自重,裂土分茅。一時之間社稷飄搖、戰亂紛紛,百姓突陷險情,苦不堪言。

於是,東皇裘出走寒谷和千秋閣,以身入亂局,入世握皇權,定四國之勢,安天下百姓。

而如今來看,東皇裘背後的實力恐怕與城青殿更有著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這關係究竟如何匪淺,可惜,姑姑到此卻是不肯再多說了。

從此,城青殿不再是以前的城青殿,天下也不再是以前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