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到大就從來沒有想過拜師,即便當年祖父給我找過名師授課,我也頑劣地從未端端正正地拜師過。因為我總不屑地覺得拜他們,還不如拜姑姑。直到後來遇上霜師父,看到肖辭對待霜師父,霜師父愛護肖辭,我才第一次動了心,希望自己也能夠擁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師父。

青城山距離禹都很遠,卻是我為數不多能記得住的地方。那個地方很美,天是藍的,水是清的,花是香的,草是綠的。那裡到處都是依山伴水,花紅柳綠,炊煙裊裊。那個地方的雲,都和禹都不一樣。而我和阿珏,就被藏在青城山的一個小角落裡。

肖辭是霜師父在一天的傍晚帶回家來的。

小花狗撒歡地叫著,霜師父笑著對我們嚷道:“小雅,阿珏,你們兩個快過來。今天給你們帶了個小傢伙,喏,肖辭,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我拉著阿珏的手,上前盯著又髒又瘦小的肖辭,有些好奇。

霜師父把肖辭往我們面前推了推,摸了摸我們的腦袋,便轉身給肖辭找乾淨的衣物,去燒要洗澡的熱水,順便準備飯菜。

當時,我們只住在一間帶了院子的小小農房裡。院子裡咯咯叫的母雞和小花狗繞著我們,見證著我們三個人第一次的相遇。

我比阿珏膽子大些,便擋在阿珏前面,看著肖辭,好奇地問道:“你怎麼也一個人?你家人呢?”

肖辭靜靜地瞟了我一眼,膽子比我還大,挑釁道:“你怎麼也一個人?你家人呢?”他的聲音很低沉,表情很淡定,像是一個沉默的大人跑進了一個小孩子的身體裡。此時開口,嗓音裡都帶了十分的戾氣。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退了一步。

一直膽小的阿珏在這個時候居然竄了出來,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地把我護在身後,對著肖辭惡狠狠道:“小雅問話,你囂張什麼?給我回答。”

我和肖辭都愣愣地看著這隻突然炸毛的小狼狗。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就生氣了。

阿珏漲紅了臉,撲上去揪著肖辭的領口,高抬著下巴,繼續逼迫道:“說!”

肖辭瘦小的身子就在阿珏的力氣下,懸蕩著,可卻緊抿著嘴,倔強地瞪著阿珏,就是不開口。

我完全驚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珏發脾氣的樣子。“阿,阿,阿珏。其實也,也,也沒什麼,你,你,你先放手。別動手打人。。。”我用力地拽了拽阿珏的衣袖勸道,人畢竟是霜師父帶回來的。我們已經靠霜師父養活著,就不能再給霜師父添麻煩。

但他們兩個都沒有搭理我,反而互相動手互掐互拽起來。

最後,還是霜師父回來的及時,急忙勸架,才好不容易地把撒潑打滾的兩個勸開。

可肖辭一轉身居然一頭直接紮在霜師父的懷裡不肯出來,一副小媳婦受委屈的樣子,完全沒有剛才冷硬剛強的魄力。

阿珏一臉痴呆地轉到我身邊,繼續拉著我的手,不說話。

我轉頭看向阿珏,又看了看肖辭,最後對上霜師父好奇的眼神,攤了攤雙手錶示:我也不知道啊。

霜師父安慰地拍了拍膩在她懷裡的肖辭,又伸手招了我和阿珏過來,然後用另一隻手圈住了我們兩,把我們三個人鎖在懷裡,才輕拍著我們,柔柔地笑道:“大家難得在一起,都是要互相幫助,不許欺負對方。不過這拳頭得用在對的地方才行,你們兩個小男子漢這麼能打架,以後就要好好保護小雅和我。哈哈哈哈哈。”

我和阿珏互相看了看,準備給霜師父一個面子,點個頭,給個臺階。

肖辭卻悶著聲音傳出來道:“我只保護你一個人。來之前,你都沒說你還有其他的人。你如果還要收他們兩個,那我就離開。”

我和阿珏當場就驚呆了。這。。。個。。。是。。。鳩佔鵲巢!!!狼子野心!!!後來居上!!!

霜師父卻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摸了摸肖辭的頭道:“好好好,不收就不收。當徒弟,對吧。那就按約定好的,你來當我的徒弟。說實話,我還沒有收過徒弟呢。你是第一個,這樣是不是就可以留下來了?”

我們看著霜師父如此沒有底線的溺愛這個狼子野心之人,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裡,霜師父從來都沒有開口讓我和阿珏當她的徒弟。而肖辭才來一會兒,居然就已經成為了霜師父的徒弟,而且還是霜師傅的第一個徒弟,是哄出來的徒弟。以後就比我和阿珏都跟霜師父更親近了。這個人,果然圖謀不軌。

我第一次意識到當霜師父的徒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眼巴巴地望著霜師父,把我的野心也昭然若揭在霜師父面前。大概是我和阿珏的表情取悅了霜師父,霜師父也摸了摸我的頭和阿珏的手,道:“小雅和阿珏不要著急,我也已經給你們找了一個更好的師父了。以後要教你們的師父,可比我厲害一百倍呢!”

哦~~~我和阿珏彼此互看了一眼,情緒都有些低落。

肖辭卻突然開口插話道:“哼,我覺得,只有你才是最厲害了。即便當徒弟,他們兩這麼弱,以後肯定也是我最厲害。”

我和阿珏皺著眉頭看著那個只會用後背對著我們講話的肖辭,心裡很是不爽。

“好啦好啦。別貧嘴了。先把你這一身愛惹事的臭毛病改一改再說。”霜師父輕輕拍了一下肖辭黑黝黝的腦袋,親自打壓了這個炸毛小子的氣焰,繼續道,“小雅,你帶阿珏先去吃飯。我帶肖辭去洗洗。晚間風大,吃完飯後,今天要早點睡覺。待會兒睡覺的時候要把被褥蓋得踏實些。”

我和阿珏還沒回話。

肖辭居然退出了霜師父的懷裡,看都沒看我們一眼,抬頭看著霜師父,氣鼓鼓道:“不行。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沒娶你之前,你身為女子是不能隨意地碰我的身子的。這樣,於禮不合。”

我和阿珏互相對視了一眼,直直看著漲紅了臉的肖辭,內心充滿了不可思議:哈?娶?誰?

可霜師父居然笑眯眯道:“可你還是小孩子,還不能娶我。而且,我只喜歡乾乾淨淨的人。你自己一個又洗不乾淨,怎麼辦?”

對哦,我和阿珏都是自己洗簌的。這樣算來,我們兩比肖辭厲害了一些乾淨一點。那霜師父應該更喜歡我們倆。

霜師父看著肖辭糾結的模樣,又開口提議道:“不然,讓阿珏幫你。阿珏做事情還是很麻利的。”

肖辭終於轉身,打量了阿珏片刻,又看了看我,最後又抬了抬下巴,對我說道:“要不,你來幫我!”

我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跟他確認,我嗎?!

肖辭傲慢地點了點頭。

阿珏又要跳出來說些什麼。霜師父已經連忙攔住,擺了擺手,替我拒絕道:“小雅不行。小雅力氣太小,很多時候還是我幫小雅。所以她幫不了你,而且可能會越洗越髒。”

我謹慎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霜師父的意思。我覺得只要我答應一次,我後半生有可能得一直給肖辭搓澡。這個人脾氣這麼差,我才不願意呢。

肖辭似乎難以接受,艱難地看了我一眼,問霜師父道:“你已經幫別人洗過了?”

這一次,我和阿珏非常默契又淡定地點了點頭。

霜師父卻似乎被逗樂了,笑道:“對啊,我是愛乾淨的人。”

肖辭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麼,最後妥協地解釋道:“以前我們還沒說好,那我也就管不了你。如果你一定要幫別人洗,那以後你只能幫我洗。但是他們兩個,一個都不能碰了。他們倆,大不了,以後我幫忙洗。”

我沉默地看著他,怒氣反問:“憑什麼!霜師父也是我的!”

“哼!”肖辭從鼻子裡噴出一絲氣息,目露兇相,狠狠道,“她是我的師父,以後還會是我的娘子。難道也是你的嗎?”

我被吼得超級委屈又反駁不出來。因為我還沒想過當別人徒弟和娶娘子的事情,我第一次覺得娘子先不考慮,但如果我也能拜師父該多好。那樣,我就能理直氣壯地反駁回去。而且,不過是洗一個澡而已,為什麼一定要上升到娶霜師父的這麼高的層次。

霜師父看著我們吵架吵得激烈反而特別享受,繼續笑眯眯道:“嗯,肖辭說以後要娶我呢。阿珏,你要不要也娶我呀?”

我震驚地看向阿珏。

阿珏接觸到我的目光,連忙搖頭擺手:“沒有,沒有。我想娶別人呢。”

哈???我瞪大眼睛,連忙看向阿珏,正襟危坐地問道:“誰?”現在每天一起玩多好,為什麼一個個都已經有想娶的人?可我到現在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呢,這可怎麼辦?落後他們太多了。

阿珏漲紅著臉,瞪著我,沒有回答。

肖辭在旁邊幽幽地補了一聲:“哼,別跟我搶就行。”

霜師父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又摸了摸阿珏的腦袋,再摸了摸肖辭的腦袋,捧著臉,笑成了一團:“唉,多好啊~多好啊~多好啊~咱們四個人互相喜歡,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肖辭和阿珏都紅著臉,低下頭。

只有我一個人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三隻莫名其妙的人,感受著突如其來的和諧氣氛。

“好了,阿珏你要好好照顧小雅。肖辭,別調皮了。再不洗,天都快亮了。”霜師父一把抱起肖辭,趕著我和阿珏往飯桌那頭去

我看著小小的肖辭抱著霜師父的脖子,問阿珏:“肖辭怎麼娶得了霜師父?他那麼小。”

阿珏拉著我的手往裡走,邊走邊道:“他會長大的,等長大後,只要他願意,當然可以娶。霜師父都答應他了。”

我回頭繼續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問道:“可,如果以後霜師父不願意呢?”

“可她剛剛答應了。”阿珏緊了緊我的手,強調道:“答應了就是答應了。不能反悔。”

我聽著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可認真想想又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可就是找不出這兩者之間的區別來糾正一本正經的阿珏。

那個晚上是我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關於師父這件事。

往事似乎還在眼前,出寒谷的時候,我還在想:如果去辭武山的話,應該就能見到肖辭和霜師父了。我們已經有10年沒有再見面了。

可如今,有人說,霜師父已經死了。

我毫無準備地被迫接受這訊息,只能呆愣地看著鬢眉飛揚的水娃子,想著為數不多的曾經,無法動彈。

霜師父,死了。

霜師父,早死了。

我想著這個事情,再回神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水娃子也一言不發地靠在亭邊的柱子上候著。

我安靜地看著這黑黑的天,黑黑的地,黑黑的水,黑黑的人,獨坐著。師父常說:“人固有一死,何必糾結報仇?呆在谷裡,多好。”當時我有多不屑,如今我似乎有些懷念。

“不去休息,呆在這裡做什麼?”肖辭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提著一盞燈,像極了來接魂魄的陰間使者。

我慢慢回頭望向他,看著他灰黃的身影,看著他冷漠的表情,看著他黑白參雜的頭髮。

我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一瞬間,一貫平靜的心情突然傾倒,我趕忙用手蓋住自己的臉,彎下腰藏起自己的表情,卻怎麼也止不住喉嚨間的嗚咽和身體裡的顫抖。

“哭什麼?”肖辭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水娃子在一旁解釋道:“師弟,我把七師父的事情告訴他了。”

肖辭瞧了一眼水娃子,罵道:“多嘴。”

我沒看他,只能使勁地捂住自己,卻怎麼努力都捂不住喉嚨裡破碎的聲音。我努力地抑制住自己顫抖的身子,可是,似乎用了身子這邊的力氣就用不了喉嚨那邊的力氣。世事兩難全,我一雙手怎麼也顧不過來。

“唉,除了哭,就不知道你還能幹什麼。”肖辭似乎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嫌棄著。

是啊,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如此。我想著過往的曾經,想著我的霜師父,想這一年的委屈,想著樁樁件件,對著眼前這個黑黑的人,我趴在桌子上索性嚎啕大哭起來,反正在他面前,我從來都是狼狽不堪。我哭得天崩地裂,哭得死去活來,哭得稀里嘩啦,哭得不能自己。

肖辭沉默地坐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地陪著我。

等我哭得只能一抽一抽的時候,他才動了動身子,開始動手煮茶,沏茶,喝茶。

我問他:“霜師父怎麼會死的?”

肖辭撇了我一眼,淡淡道:“不知道。”

可,當年城青山一別,霜師父不就是帶著肖辭直接上辭武山嗎?難道路上又有了另有什麼曲折嗎?我趕忙問道:“誰害死了她?”

肖辭搖了搖頭,像在說別人的事情那般地輕描淡寫:“不知道。在辭武山山腳的時候,毒已經深入骨髓。她拉了禁鳴,山裡的一位十七長老帶我上山,其他長老帶她去療傷。可沒過多久,只有一盒骨灰盒被捧了回來。長老們誰也就再沒有提過這件事情。”

“那這些年,你該怎麼辦?”我脫口而出。

肖辭低頭笑了起來:“我活著呢。她既然違背承諾拋下了我,那我也不上趕子地惦記著她。她趕著去送死,我就要長長久久地活著。讓她在地府裡孤孤單單地待著,嚐盡孤寂之苦,否則她就一直不知道我對她有多好。”

他的語氣越淡,我聽著卻越難受。

沉默和黑暗再次重新席捲而來,天地像突然間暗了下來,悄無聲息,只剩下茶水在咕嚕嚕地泡開。

肖辭慢騰騰地給自己沏了一盞茶,悠悠地喝了一口,問我道:“等清了你體內的餘毒後,我們就去一趟周南西郊。”

“好。”我看不清他表情,問道,“你怎麼會來禹都?”

水娃子在一旁好奇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肖辭。

肖辭頓了頓,冷漠道:“出師之後,我便來了禹都做買賣,天南地北還是禹都最為熱鬧,我喜歡熱鬧的地方。”

我看著他,反駁道:“你別敷衍我。你從來都最討厭熱鬧的地方。你是在。。。等我?”

肖辭勾起嘴角,瞧了我一眼,問道:“大家都在等你,你不知道嗎?”

我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眼前的茶杯道:“我來的這一路上,這禹都裡,這百姓中,處處都透著生機和安樂。所以,你。。。”

“呵!你這樣子,真像万俟一族的人,大義當先。”肖辭把玩著茶盞,挑著刺問。

我抿了抿嘴,沒有吭聲。

“你就不恨他?”肖辭突然轉移了話題問道,“你不是最不能忍受鳩佔鵲巢這件事嗎?”

我吱唔著反駁道:“我已經開始參道,曾經過往都與我無關。我只是來了了一樁心事。”

“這話你騙自己可以,也用不著來敷衍我。”肖辭說得直接。

“這麼多年了,何必如此。若不是霜師父教你的幻象,你不也認不得我嗎?”我說得小聲道,“阿辭,最開始你也沒認得出我。所以才想盡辦法讓我去紋樓,對吧?”

“我不需要認得你。我只需要確認有人能可能進得了周南西郊就行。可惜,這個人偏偏又可能是你。”肖辭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可他若知道了,你覺得他會讓你活著離開禹都嗎?”

“師門會護我,師姐會護我。”我定定地看著肖辭。

肖辭扯長了唇角,慢慢道,“當年東皇裘借千秋閣入紅塵建偉業,你以為就只是心懷蒼生,救濟天下嗎?如果是,那為什麼反而是千秋閣的門人無法進禹都?無法享庇護?你確定千秋閣的右副使會為了你把命交代在這裡?”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腦袋像漿糊一般無法動彈,我問得認真道:“你也會護我,不是嗎?”

肖辭閉了嘴,忍了忍,袖手一揮,走出了亭子,遠遠送了一聲:“天要下雨,自己回房去。”

風有點涼,雲層滾滾,看著要有一場狂風暴雪來臨。

我沉默地看著他喜怒無常地離開。

“師弟身體不好,又一直掛念著七師父的事情。你別苛求他。”水娃子上前給我指路,八卦道,“你真的是万俟一族裡的人?那万俟珏昊,呃呃呃,我的意思是護大督衛跟你是什麼關係。”

我端著心事懶得理他。

“誰?!”水娃子突然擋在我的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大聲呵斥道,並極快地往天上扔出了一個小彈號。

紅色彈號炸開的瞬間,沈風的身影便出現在我的面前。水娃子不知從哪裡摸出棉繩套索,一頭刺向沈風,攔住了她,然後迅速地回身帶著我飛快往後退。只是這一個交手,沈風的周圍已經被無數的暗衛包圍,不能輕易動彈。

而這一退,肖辭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已經站在水娃子的旁邊,接手把我拎在身側,皺著眉頭,冷冷道:“右副使為何闖我紋樓?”

“肖師醫,這人是我千秋閣的貴客,還請您放人。”沈風看著我道。

“是嗎?”肖辭低頭看了我一眼,問道。

我看了看他們兩個冰冷的臉色,連忙擺手,緩和氣氛道:“不不不,都是誤會。師姐,肖師醫是請我來做客看病的。”

肖辭看了看我,轉頭對沈風道:“瞧,你的貴客親自承認要在紋樓做客,今天看來要讓右副使白白走這一趟了。”

“你給我過來。”沈風指著我,皺著眉頭道,“我們今天必須離開禹都。”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肖辭已經一手扣住我的一隻肩膀,直接拒絕道:“右副使確定要拖著一箇中毒之人舟車勞頓嗎?你已經讓她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你確定還要再耽擱下去嗎?”

沈風沉下來臉盯著我,只是一字一句道:“該回去了。”

我看著這兩張臉,心裡猶豫了起來。這個禹都我並不喜歡,但我不能不管霜師父的事情和肖辭的病情。如果回去的話,肯定沒有辦法自由行動。而且,師父是不會讓我再次進禹都的。

“她不願意。”肖辭直接拒絕道,“這位貴人和在下投緣,也已經答應多呆幾天。右副使應該知道,紋樓只招待有緣人。而千秋閣可是一向跟我們紋樓無緣吶。還請右副使速速離開,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沈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臉色焦急。

我抿了抿嘴,想了想,才道:“師姐,紋樓待我極好。我想多待幾天,跟肖師醫討教討教養生之道。我晚些再去尋你。”

沈風看著我,抿了抿唇,道:“再不走的話,你會後悔的。”

我有些疑惑,正準備再次開口。

沈風已經仗劍重新逼來,招招往我這邊刺來。我看著她急風烈雨的動作,嚴重懷疑她是來殺我的,而不是來救我的。水娃子已經擋在我們前面,緊密地接下沈風的所有刁鑽致命的襲擊。我意外地打量著水娃子,沒有想到他長得漂亮,這拳腳更是漂亮。看著飄逸的身姿和遊刃有餘的動作,功夫應該極高。

沈風見無法立刻攻破,退了一步,收劍道:“沒想到,區區紋樓,也能高手如雲。”

“紋樓是開門做生意的行當,自然要備點人防著那些小偷小摸之人。如今人心不古,世態炎涼。雖不如護大督衛那種勇猛之人在忙著周南西郊的國家大事,可我這區區的紋樓也要能自食其力,不能讓朝廷再分了心神和精力,所以盡些綿薄之力為皇上分憂理所當然。”肖辭涼涼道,鬆鬆垮垮地靠著我,搖著扇子,一副商人紈絝的模樣。

沈風一聽肖辭提及護都府和東皇裘,臉色更差,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紋樓都該是聰明人,做事要看得長遠些,不要因小失大。”

“多謝右副使指教。不過天色已晚,在下就不遠送了。”肖辭粗粗拱了拱手,道:“送客。”說完便拐著我的脖子往回走。

我被拉扯著來不及跟他們道別,只能遠遠地聽見水娃子在身後恭敬的聲音:“右副使,這邊請。”

“看什麼看!”肖辭扣著我的腦袋,有些用力道,“你身上可是藏了什麼別人的東西?”

“啊?”我一臉懵逼。

“紋樓在禹都這麼長的時間,從來都沒有被人單槍匹馬直接殺到我的院子來。一定是你的身上帶了什麼東西,才會給別人機會。不然,她怎麼可能這麼快直奔紋樓,還直奔這個亭子?”肖辭問得有些生氣,“你怎麼還是這副模樣。被人賣了,還要給別人數錢。”

我的喉嚨被勒得疼得難受,只能十分不滿地看著他。

“看什麼看!好好想想,那個右副使可有送什麼東西給你?”肖辭拖著我進了一件屋子,準備動手搜身。

“別別別,我自己來。”我連忙推開他的手,跳了開來。

肖辭抱著雙手,直起腰,盯著我道:“你現在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子,難道還擔心我佔你便宜?”

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他現在已經被我千刀萬剮。

“以前我對你不感興趣,現在更是。”肖辭一邊認真看著我往外掏出的小玩意,一邊繼續挖苦道:“酒三千為什麼給你找了這麼一個身體?難不成還擔心你以後會有什麼情劫要渡之類的,怕你過不去?”

我怒視著他,隨手拿了個東西往他砸去。

肖辭靈巧地避開,順手接住,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自己不生氣嗎?”

“不生氣!”我回答得理所當然,“不過就是相貌稚嫩了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這可是十歲的孩童身,虧你用得坦然大方。”肖辭從眾多的物樣裡挑出了【藏春意】,一顆紅色的小球,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個是誰送你的?”

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撐船。我懶得跟他計較其他,老實回答道:“這是我從千秋閣裡順來的,那裡有太多好寶貝了。這一顆叫【藏春意】,聽師姐說,它的名字取自【廊橋水榭藏春意,淡看紅塵笑玉埃】。我看著最順眼,據說是經過大師開光後的福珠,價值千金。”

肖辭抬眼用一種白痴的眼神看著我。

我小心地懷疑道:“這個,有什麼不妥嗎?”

“確實是開光的,但這一顆不是福珠,是一顆定珠。珠在人在,人亡珠亡。看來,千秋閣從一開始就盯著你,沒想過讓你離開他們的眼線之外。還真是孽緣。”肖辭說得涼涼地,“你不會走到哪裡就把它帶到哪裡吧?”

我遲疑地想了想,點了點頭,幾乎是。

肖辭沉下了臉,警告道:“也虧你沒有什麼大動作。否則,右副使就不止是把你軟禁那麼簡單了。遇到我,你該慶幸。”

我盯著那個紅色的珠子,聽著肖辭如魔咒般的言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肖辭拋一下珠子,接一下珠子,又拋了一下珠子,又接住,問道:“我幫你擺脫千秋閣,但你也再幫我一個忙。”

我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他,問道:“什麼?”

“寒谷的醉心石。”肖辭笑眯眯道,“借我三天,用完我就還你。”

醉心石,寒谷的鎮谷之物。

我疲憊地坐了下來,攤開兩隻手道:“那得有谷主令,東西在我師父那裡,我根本拿不到。”

“嗯,我知道。”肖辭坐在我旁邊,點了點頭道,“所以,等你見到你師父的時候。你幫我求一求他。”

“如果我師父不肯呢?”我問道,“你知道,我資質差勁,並沒有得我師父歡心,更沒有得他真傳。我想即便我跪在他面前七天七夜,師父也是不會拿出醉心石的。”

“這個,你放心。只要時機成熟時,你只要幫我求一求他。其他的,我自然會安排好。”肖辭說得很有把握。

我看著他眉眼裡的堅定,突然很想問一句:阿辭,你知道我的身世之後,是不是也一直想賣我換點什麼?可我不敢問,我怕我話一出口,禹都裡再也沒有我熟悉之人了。

“好。”我點點頭,“但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我。”

“你隨便提,我都同意。”肖辭把玩著珠子道。

我看著他,遲疑道:“那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行。”肖辭轉頭看著我,把藏春意塞進我的手裡,道:“這珠子沾染了你的氣息,得慢慢消掉。否則,可有你疼的時候。”

我把玩著手裡的玩意問道:“這個,到底是什麼?”

“蠱。”肖辭歪著頭道,“你身體裡爬進了一隻蟲子,這隻蟲子得靠這顆珠子的氣味活著。還有另外一隻蟲子跟這隻珠子互相呼應,所以你在任何地方,養著另外一隻蟲子的那個人就會知道你在哪裡。不管天南地北,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

我捧著珠子,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只覺得一陣陣的噁心湧上心口。蟲子???!!!

“放心,我會幫你拔出來的。”肖辭安慰道,“看來,你得在禹都多待些時日了。唉,不管是原來的命,還是這偷來的命,你的命真的不好。”

我看著手心的血紅色的珠子,沉默著。

我這一生裡,第二次有人當著我的面說,你的命真不好。

我的命不好嗎?我看著肖辭發愣。

肖辭直起了身子,彈了彈衣袖,道:“好了,早點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我機械地扭頭看著他離去。

可是那句“你的命真的不好”卻如鐘鼓一般在我的腦海裡不斷地響著,越來越大,震得我耳膜發燙,汗流浹背,連骨頭都痛了起來。我趕忙端坐起來,默唸著【莫塵】靜心,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以便能壓住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