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顛簸之中醒過來,睜開眼便發現自己正在一輛急行的馬車裡。我一驚,猛地掙扎著坐了起來。身邊有個人扶住了我,低聲道:“小恩人,慢點。”

我抬眼望去便見玉安生的身形和臉都藏在帽兜裡,遮得嚴嚴實實。若不是聲音還記得,完全瞧不出是誰。

“你?”我指著他問道。

“噓!”玉安生搖了搖頭,低聲道,“小恩人坐穩了,有人正在追殺我們。”

“誰?師姐呢?”我連忙低聲問道,“為什麼追你們?你們結仇了?”

“右副使在趕車。”玉安生指了指外面,低聲解釋道,“我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像是千秋閣惹來的仇殺。”

“仇。。。殺?師姐殺人了?”我壓低嗓門問道。

玉安生還沒來得及回答,只掐著我的後脖子往下壓。有東西“咻”地一聲,貼著我的前額飛過,“錚”地一聲,插在車內的木板上。

我壓低著身子,轉過臉,看著那還在顫抖的箭羽,後腦勺拔涼拔涼的。

賊人亡我之心不死,居然敢傷及無辜。

馬車停了下來,沈風一把手撩開簾子看了進來,皺眉看著我。

“師姐,怎麼了?趕緊趕路啊!”我朝箭羽指了指,“再不跑,對方就得殺上來了。”

“已經殺到跟前了。”沈風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箭羽,轉而對玉安生道,“一會兒我擋住人馬,你帶上她往東南方向趕,直往左家莊去,路上不準停留。”

玉安生慎重地點了點頭。

簾子放了下來,馬車才重新跑了幾步,突然嘶叫起來,一陣極速的短兵相接的聲音乒乒乓乓地響起。玉安生撐開身子把我攔在身後,直著腰,慢慢地掀起窗簾子,往外瞧。只是剛剛掀開一個口子,便有一把白刃閃出又急退。

看來,我們被人包圍了,而且還是一群打算奪人性命的黑衣人。

玉安生立馬扔下簾子,回身就在馬車後面搗鼓了一陣,便抓住我的手從馬車後面,準備偷偷下車。

狡兔三窟,不愧是當過掌櫃的。

“這邊,快!姑娘。”玉安生拽得我的胳膊疼極了。

我手腳儘快地跟著他下馬車,在刀劍無眼的亂戰裡,在人群裡東躲西藏,狼狽惜命。

一把劍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有一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人悶著聲音道:“留人?還是留命?”

玉安生緊了緊我的手,慢慢地退了幾步,瞪著對方問道:“這是千秋閣的貴客。你主子可知道是在動誰的人嗎?”

黑大個哼笑了一聲,劍身往前一抖,又逼進了一分:“你說呢?”

玉安生見對方一言不合就殺意,難得默了默,問道:“那就看你有沒有資格。”話音未落,已經放開我的手,全身像蝴蝶一樣飄下對方,雙手的長袖纏住了對方的劍身,身子騰起,一隻腳已經踢下對方的胸膛。

黑大個當即棄了劍,雙手護在身前,硬生生地接了這一腳,整個人蹬蹬蹬退了好幾步。

“哈哈哈哈”有一雙手像蛇一般纏上我的肩膀,從前胸繞過另一個肩膀,鬆鬆地卡住我的脖子,有聲音貼近我,帶著沉沉的笑聲,“阿納,都跟你說了,美人帶刺,讓你小心點,你偏偏不信。現在好了,又被人踢了吧。”

我鎮定地側臉望向距離我二尺的那張笑臉,內心顫抖:這人是怎麼竄出來的?

“你怎麼這麼無趣,一點都沒被嚇一跳的樣子?”對方上下打量著我,皺著眉頭,撇了撇嘴角,鬱悶道,“你就是千秋閣的貴客?”

我默默地看著他,不敢點頭。

對方看了我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樂了。眉眼一挑,一手卡住我的脖子,一手按住我的肚子,把我整個人往後面極速退去,左拐右彎,速度不快不慢,不多不少,就距離玉安生拉出了三輛馬車的距離。

我拼命地拍著他的手臂,以求能讓我呼吸些空氣,便於活命。

玉安生飛身上來奪人,可黑大個已經重新提劍,半路攔截了他。很快,兩個人重新打鬥在了一起。

我捧著自己的脖子,咳得肺都快跳出來了。

“奇怪?”對方繞著我看了看,好奇道,“他們兩個怎麼一點都不像是想救你的樣子,你到底是不是那個貴人啊?而且,你怎麼這麼弱?半點功夫全無?”

我扶著他的一隻腿,努力喘息。如果可以,我只想用我的唾沫淹死他。

“唉,真是個病秧子。”對方見我稍微緩了些,搖著頭,不情不願道,“我家公子要請您赴宴,你去不去?”

“你家公子是誰?”我怒氣衝衝地問道。

“水娃子”黑衣人瞟了我一眼道,“你這一身病的藥材可都是我家主子提供的,他想見你一面,可千秋閣的人陰險狡詐,用完就跑。在這禹都上,右副使想跑,可是逃不出五指山的。”

我瞅了他一眼,扭頭望向玉安生和沈風,只是他兩自己的生死都顧不上,談何來救我?

對方拍了拍我的肩膀,豪氣道:“放心。我們才不會像千秋閣盡做些欺瞞之事。有緣相聚便要聚,無緣相見便不見。你要是真的不願意,我就只能綁著帶你回去見我家主子。哎,你別看我。誰叫千秋閣太欺負人,總是霸佔著禁閉著你。別人想見你一面,比登天還難。啊!!!!看你這表情,難道你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啦???不是吧。。。你人都被整成這個樣子了,只剩下苟延殘喘地吊著半條命,天吶,你可真是隨遇而安,樂不思蜀,玩物喪志,好沒良心。”

我看著他唾沫橫飛的樣子,沉默著。

“小恩人,你別被歹人騙了。”玉安生那邊分神傳話過來。

“走嗎?”對方淡定從容地看著我,問得直接,“你跟我走,他們倆自然無事。”

我斟酌了片刻,點了點頭。沒再理身後更為激烈的打鬥聲。

既然不讓我離開這裡,那就多留一會吧。

西三角是城西南的一個僻處。黑衣人駕著馬車帶我一路過來,讓我一度懷疑自己大概是要被分屍掩埋了。這裡是越走越靜,越走越荒涼,越走越窄。終於馬車停了下來。黑衣人指了指前方只容一人過的壁角,道:“貴人,穿過這個角兒,就到了。”

我懷疑地看了一眼黑衣人,再看了看那窄窄的空隙,只能小心翼翼地試過去。路倒是乾淨,卻剛剛好只容得了一個人。但擠過角兒後,往前走一個拐彎,眼前便突然看見一片泛黃的綠草坪,空曠的空間裡突兀地立著一個高高瘦瘦的樓閣。我往前踱步看去,上頭牌匾上寫著【紋閣】兩個字。原本聽水娃子這名字,一度還以為是賣魚或者捕魚的地方呢。只是沒想到,在禹都這麼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還有這麼個幽深之處。門口掛著門簾,細細搖擺著,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發出一陣鈴鈴鈴的聲音,甚是好聽。

我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隱約間有幾聲琴音響起,叮噹幾聲,讓人頓生親切。這大概是主人邀請了。

我一腳邁了進去,便見一個窄窄的樓梯盤延而上。左右等了又等也沒有人來前來接待,只能硬著頭皮往上爬。樓梯上很是結實,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無數個雜亂的腳印,琴音還在響,但辨不出來是從哪個方向而來。12個梯階後,便有一個約莫3個人寬的走廊,走廊靠窗的位子,都用薄紗隔著,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影在裡頭休憩。見是有人,我便安下心來。這地方詭異得很。我往最近的人走去,剛剛要伸手掀簾子,便有一隻火熱的手快速地握住我的手腕。

對方低低地說了一聲:“這位貴人,莫驚擾我們的其他貴客。”

那股火熱從我的手腕往我腦袋殼裡直鑽,對方迅速地拉著踉踉蹌蹌的我走了幾步,把我也塞進了一個簾後,才放開手,低頭作揖道:“得罪了。”

我顧不上揉麻木的手腕,趕忙看向對方的臉。

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屬於那種丟在人海里找不回來的人,著著一身尋常幹雜活的衣裳。

“剛剛冒昧了。這壺茶水便算是我們紋樓送給貴人,給你賠禮了。”對方麻利地擺出茶具,添上茶葉和熱水,再送上一碟花生米。

我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方。

“紋樓只是一處觀景樓,來的都是有緣人。緣分不到,不可打攪。這是紋樓的規矩。喝了這杯茶,貴人想什麼時候離開,什麼時候再來,都隨緣。”對方沏來一杯茶,輕輕地放在我的面前。

我疑惑地看著對方,這是哪一齣?欲拒還迎?

對方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我看著有些搖晃的簾子,有一絲恍然。這裡怎麼跟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呢?

我喝了一口茶,依著窗戶看向外面的景色。可???這景就是一堵牆!上面是縱橫交錯的割裂劃痕和凹凸不平的坑坑窪窪。這是什麼裝模作樣的鬼地方?

我拉過油燦燦的花生米,無聊地一粒一粒地往嘴裡扔,無趣地數著那牆壁上的痕跡。嗯,花生米炒得相當不錯。

有人敲了敲我的桌子,一道明亮的聲音響起:“這位貴人,第一次來紋樓?”

我轉身望去便見一身白衣公子對著我,輕搖蒲扇,身姿卓越,眉目俊然,一臉笑意。

“你是?”我心裡訝異,對方近我咫尺,我居然沒有聽到一丁點的腳步聲。

“江湖人賜名:水娃子,是紋樓的管事。”白衣公子瀟灑落座,大方介紹自己。

我看著這麼陽剛明朗之人,心裡倒是淡定了些:“哦在下宋丹雅。”

水娃子收了摺扇,看著我重複道:“宋丹雅?”

我點了點頭,也大方地介紹自己:“難道不是你想見我嗎?”

水娃子對我彎了彎唇角,點了點頭,也直道:“前不久,禹都都在說有個寒谷的小主子來了,一出手就收了飄蕩多年的白玲玉,空置了一個掌櫃的位置。大家都在好奇到底是哪一位高徒。當然我也是。只是白玲玉消失後,你卻一下子被關了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著實讓有些人擔心。貴人可還記得?”

我搖了搖頭,我很排斥望鄉臺那個讓我開始倒黴的地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跟那個地方有關的一切。

“白玲玉建成至今,總共只得兩位掌櫃。”水娃子得意地看著我,如數家珍道,“你可知其中緣由?”

我搖了搖頭。即便成立再久,有必要都瞭解得很清楚嗎?

“很多人都想知道其中的緣由。”水娃子強調道,“兩個寒穀子弟和兩個白玲玉的掌櫃,偏偏都在誰也進不去的白玲玉里,紛紛突破自身維修,邁入巔峰,最後兩個人都當上了寒谷的掌門人。白玲玉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不敢問你的師父,但接下來一定會逮住你扒皮剝筋問個明白。”

我懷疑地看著他。說謊,師姐就很清楚。

水娃子笑得開心:“你現在可比當年酒三千的名氣還響。”

“那是寒谷的功夫,他們又不練,有什麼可好奇的?”我強調威脅道。

“白玲玉,那個地方啊,可是能逃開天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好地方啊。”水娃子看了我一眼道,“很難不讓人動心。”

“你也想什麼?”我看著他問得直白。

水娃子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道:“我只是不好奇,但不想知道。而且,我抓你主要是想還你師父一個人情。以免他不在的時候,你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我翻了個白眼:年紀輕輕地還什麼鬼人情,不被你賣了才是幸運。

瘋故事也聽得差不多了,差不多該走了。

水娃子攔住了我,指著窗外問道:“小公子看這窗外面的景色如何?”

我仔細打量了片刻,搖了搖頭:“一面牆而已,沒看出有什麼名堂。”

水娃子頓了頓,才幽幽開口道:“新皇開明,存舊迎新。這面牆是天順帝朝的祭天壇像,那上面雜亂無章的痕跡都是前朝的痕跡。當年天子一族的喜怒笑罵,王公將侯的猜忌權謀,禹都最風流的和最尊貴的,都被擺在了這裡,任人觀瞻。一朝一代不過如此,不覺得好玩嗎?“

我看著他:“成王敗寇,原來就是這般模樣。”

水娃子輕輕瞥了我一眼,把玩著手中的扇子,沒有接話。

我看著他,好奇問道:“真沒想到,天子腳下,居然任有你們存在。”

“我說了,我這處只為有緣人。”水娃子倒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前朝哪家公侯?”

我皺著警惕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水娃子趣趣地看著我道:“我這裡的迴天梯,緣淺之人雖然能看到梯子,即便再努力地攀爬,到最後也只是從哪裡來再回哪裡去,半分停留不住。即便是緣重之人,一般也要辛苦幾分,在一樓時才能看到紋樓的客座,進來喝杯茶。但姑娘卻一抬腿腳就到了紋樓最後一層,吃了我三碟花生一壺茶,還跟這祭天壇像緣深得很吶。”

忽悠誰呢?

“我是有帶銀兩來的。”我插話道,急忙從懷裡掏了掏銀兩擱置在桌子上,推給水娃子。花生和茶而已,真是小氣。

水娃子難得默了默,看著我道:“姑娘,果然有趣。”

這裡讓我坐如針氈,我偷偷打量樓梯口的位置,準備逃跑。幾步路而已,應該能跑掉。

水娃子突然收了扇子,捏著扇柄在我面前來來回回一蕩一蕩一晃一晃,輕聲問道:“莫非。。。姑娘原來也是天子後裔?”

噗~~~我被茶水嗆得難受,擺手解釋道:“不不不,不要瞎說。這是要砍頭的事情。天順一族早就死絕了。不要隨便造謠。”

“嗯,也是。酒三千再有本事也不敢收天家的人啊,不然東皇裘肯定跟他徹底鬧掰,找他拼命。”水娃子盯著我的臉,預測道,“那,莫非族裡與天順一族有姻緣的?”

咳咳咳!!!我一臉麻木地看著他。

“哎~~~這一次,我居然猜準了。”水娃子咧著嘴,笑得得意極了。

我嚴肅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可能!我才剛出寒谷,怎麼就被人摸了底?

水娃子沒有理我的反應,爽朗地望著我,繼續笑問道:“沒想到,除了万俟一族,居然還留有其他遺孤?”

我怒視他,我最討厭遺孤這兩個字了。這個人真是討厭,我一盞茶潑了過去。

水娃子刷地撐開了扇面,擋住了大部分的水澤,還淡定地抖了抖袖子,慢條斯理道:“無理。”

我懶得再搭理他,打算起身就跑,再呆下去,我就該被扒骨頭了。

“慢著。”水娃子拿扇子用力按住我扶桌的手背,繼續道,“當年妙空和尚曾為天順一族測過命理,舊部重臣無一人倖免。和尚從不會打誑語的。万俟珏昊本就不是万俟本枝一族的,那也就算了。但,你又是哪家的孩子?”

我用力地掙了掙,摸著泛紅的手背,懶得再搭理他,起身就走。

水娃子坐著不動,慢悠悠地開口道:“你走不出去的。不信,那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誰怕誰?

我抬腿就往原來的臺階邁過去,只是,只是,我往前邁一步,那臺階往前退一步。像一個活物,始終離著我一定的距離。我跑了大半天,一回頭,便見還在原地。身後還是站著正在看戲的水娃子。

這裡設有迷陣。

我沉默地看著水娃子,既然是迷陣,那眼前這個立在我面前的這東西,應該就是迷陣後的一隻狐狸,是一隻大狐狸。

我往他的那柄蒲扇抓去,一個側身便閃到他的身後。

“流螢腳。”水娃子抬頭看我突然笑了一聲:“不錯不錯。不過,我這紋樓,既然不會隨便讓人進來,當然也不能隨便讓人離開。我就靜靜地坐在這裡等你三刻鐘,你隨意逛逛。若你走得脫,我也不阻你。若你走不脫,以後你便呆在紋樓裡吧。這裡最近剛好缺了一個跑堂的侍從。”

我看著他,有些生氣。這人卑鄙,來了半天,卻不以真相示人。

“請吧。”水娃子大大方方地抬手道,悠閒地喝起了茶來。

我看著他坦然悠閒的模樣,明白他應該所言不虛,畢竟這是他的地盤。現在我為魚肉,他為刀俎。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既然敢在大白天開門做生意,自然就不會幹殺人償命的勾當。更何況,有寒門弟子的頭銜在,這禹都可沒有幾個人真的敢動你。”水娃子笑得人畜無害的模樣,繼續道,“不過,你若告訴我你是哪家的遺孤,我便放了你。而且我實在好奇,當初你能從禹都逃出生天,現在怎麼還敢來這裡?你不怕再死一次嗎?”

我瞪著他:“聽說,死於非命都是因為好奇別人的秘密。你最好多多惜命。”

水娃子沒理睬我的挑釁,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摸著下巴疑惑問道:“你於武道並非天生異稟,法術也還未成,天賦連沈風當年的五成都不到。酒三千怎麼會讓你出來?難道,寒谷出事了?”

大狐狸。。。

我決定不再理會他。

水娃子看著我一臉玩味,甚至笑出了聲,道:“不,我不是狐狸。我只是紋樓的一個管事。”

我後脖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看著這個白衣公子,炸起了一身的冷汗。這人會懾人心魂?我得儘快找到出去的路,不然我會被困死在這裡。

“千秋閣那邊,你就別跟著去了。那邊還有一個套等著你呢。”水娃子盯著我,勸得溫和,“到時候可別連累了酒三千。”

我進退兩難之間,質問道:“你拘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別兜圈子,你到底想要怎樣才能放了我?”

水娃子攤了攤手,笑道:“我只想讓你多呆一段時間。你呆得久點,這紋樓就越值錢。”

“無聊!”我翻了一個大白眼,瞪了過去。

“你如果覺得無聊,倒可以跟我說說你是怎麼逃出禹都,跑進寒谷的,然後又怎麼來禹都。我最喜歡聽故事了?”水娃子漫不經心地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能查得出來。”

我氣得說不出話。這個人比沈葉清還讓人討厭,屬於白刀子進去,黑刀子出來,刀鋒上摸了毒藥的那種。

“彆氣彆氣。”水娃子無辜地擺了擺手,“我從來不逼人。我就是有些好奇。”

我望著他這張目若朗星、無辜單純的臉,恨得牙疼。

水娃子看著我笑得更歡快。

“笑什麼?”我看著他笑成一團,嚴肅得反思這是好奇是哪裡這麼好笑的?

水娃子抿了抿嘴,嘴角里還存著笑,溫聲問道:“你來禹都是來找什麼東西?”

“我是被綁來的,不是自己來的。”我耐心地解釋道,“千秋閣想進禹都,所以拿我來付路費。”

“但你也想來,不是嗎?”水娃子微笑道,“姑娘心思單純,總是讓人不捨。”

“自作聰明。”我瞧著他哼聲道,“我堂堂寒穀子弟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不愧是寒谷之人,有骨氣。”水娃子說得春意融融,“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走走,如何?”

我皺眉看著他,問道:“哪裡?”

“周南西郊,離這裡不遠。”水娃子笑笑道。

我沉下臉。

那地方是舊朝禁地。非常人能夠進去的。

“姑娘別擺出這般臉色,你連白玲玉那個鬼地方都能進,那周南西郊就更是舉手之勞而已。你進去後順手幫我個小忙。”水娃子託著下巴看著我,笑道,“只要你點頭,我保證護你在禹都裡平平安安,保證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扯了扯嘴角:笑話。

“我需要救一個人的性命,就缺一味藥材。姑娘只要點頭,以後紋樓裡一半的人都可以供你差遣。”水娃子瞧著我笑眯眯,商量道,“這買賣,你可是賺了哦。”

我看著他,仍舊沒有應聲。

“禹都這塊地從來不聞舊人哭,只聞新人笑。”水娃子撐著下巴,拐了個話題道,“万俟一脈歷來都是忠臣,是那位護大督衛給自己挑的,給禹都百姓挑的,目前看來確實是一位明君。”

我冷冷地盯著他:為什麼這個時候又扯到万俟?

“若姑娘覺得為難,那我只能把你交給護都府。能從白玲玉全身而退的人,我想,”水娃子壓低了聲音道,“不止我感興趣,護大督衛一定也感興趣。”

“白玲玉是我們寒谷的底盤,與他何干。”我冷冷道。

“但開啟周南西郊的禁門卻是新皇給護大督衛下得死命令。你師父都會給東皇裘幾分薄面的。更何況,左右不過借你試試而已。”水娃子湊進了一些,壓低聲音道,“何況,大家也想知道周南西郊裡到底藏著什麼?”

“你在威脅我?”我盯著他有些憤怒,“你就不怕我師父找你麻煩?”

“威脅?不不不,我是跟你商量。”水娃子停下手中的扇子,瞧著我,道,“所以,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嘛。要麼我們悄悄地去,要麼咱們一大堆人一起去。”

我扣住手心裡的小尖刀,準備殺人滅口。

可水娃子似乎側耳聽著什麼,等了會兒,露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憑空道了一聲:“唉,就你任性。”然後轉頭看著我笑了笑,解釋道,“我師弟要跟你親自談一談,他是病人。你可別欺負他哦。”

話完,扇子一合,眼前的白衣公子已然消失,我轉過身看向背後。原先白紗飄蕩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個占星天台,上面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水娃子,另一個是。。。

我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那個人。

對方也皺著眉頭冷冷地盯著我。

我盯著眼前這個白衣男子,依著模模糊糊地印象,脫口而出,問道:“肖辭?”

對面的兩個人明顯沉默了下來。水娃子看著肖辭問道:“你們倆認識?”

肖辭揮了揮手,面無表情地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站在我面前,道:“坐。”

我看著他拿著一個木盒子走過來,這一路沸騰的熱血也稍稍得冷了一些下來,擇了一個稍遠的位子,坐在了對面,看著他。

水娃子左右看了看我們倆,笑笑地轉身離開。

肖辭給我倒了一杯水,推了那個木盒子過來,簡言意概道:“這是治你身上毒的藥。服下。”

我開啟盒子,看著一顆黑咕隆咚的大丸子,撇了撇嘴,就著水,一點點地分四次吞下。

藥效不一會兒就湧了上來,我的喉嚨就被千萬只螞蟻爬過,癢得我直哆嗦,怎麼撓都止不住嗓子肉裡的癢。“咳咳咳。”等嘔出一口血,推著癢麻出了口,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腹內似乎有團小小地火氣,終於能重新運轉內力了。

“把這個喝了。”肖辭又推過來一碗黑乎乎的湯水,好似我的難受痛苦像一場戲。而他這個看戲的人仍舊持著理所當然的理智。

我一邊喝湯水,一邊好奇:肖辭的行事作風和剛剛的那個水娃子簡直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紋樓裡真正的當家人到底是誰?

“雖然用藥推開了些血氣,但你這毒來得古怪,又耽擱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不能馬上治好。這幾日,若按時服藥,或許能恢復以前的七八成。”肖辭慢慢地開口道。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沈葉清的毒!

風輕輕而過,我有很多事想問他。可我看著他又無話可說。

我悄悄抬眼,仔細打量著對面那一雙皮包骨頭的手指,一身瘦得發慌的骨頭身架子,一張刀削的面孔,和黑白半參的長髮,一股冷意湧了上來:初初當年相伴,即便歲月荏苒,他也該是風流倜儻的模樣。雖比不上那個水娃子的禍水皮相,但也該倒有幾分瀟灑的影子。可現在看去,只剩一身的骨架子在搖晃。

肖辭任我打量,自顧自低頭把玩著手裡的一把扇子,壓根沒有看我一眼。

我吞了吞口水,撐著嘶啞著嗓子,艱難地開口,斷斷續續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好的醫術?”

“久病成醫。”肖辭回答得惜字如金。

“你病了?”我瞧著他發白的臉色和瘦弱的身子,好奇問道,“你怎麼會病了?絕症?”

”是,也不是。“肖辭回得模糊。

啊?

這又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病?”我等不來他的慢言慢語,一口氣問道,“對了,辭武山的人不管你嗎?你師父呢?”

肖辭頓了頓,上下挑剔地打量著我,才冷冷地回道:“你師父呢?”

哎???我師父。。。唉。。。

“你不是總愛粘著霜師父?怎麼,終於被嫌棄了?看看你現在這落魄樣子,就合該被霜師父丟了。”我挑釁道,如果他敢再學我,我就氣死他。

肖辭得臉色更白了些,握緊扇子,半天才堪堪低低地“嗯”了一聲。

“哼,我可不一樣,是我嫌。。。哈???霜師父丟了你?”我的舌頭太久沒用,半路打結在一處,半天沒繞回來。

我看他猛地站起身來,背對我站著,立馬覺得有一股孤單凌厲的氣息帶著這塗滿了這日頭裡的落寞撲面而來。我更加好奇地問道:“為什麼?霜師父待你那麼好,不可能丟了你。你。。。是不是惹事了?”

“或許吧。”肖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了一聲,表情怏怏的,似乎沒打算再解釋一二。

“你做了什麼惹她生氣?”我看著他的背影,站了起來,追問得直接。

肖辭抬頭望向別處,問道:“怎麼?你想管?”

“如果能幫上忙的話。”我坐直了身體,端正地開口。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能操心別人的事?”肖辭嗤笑了一聲,輕搖著扇子。

我看著那把晃來晃去的扇子,按著發疼的嗓子眼,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說話。

“我需要周南西郊裡的一劑藥材。你去不去?”肖辭看著我,問道。

我抬眼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既然你親自來截我,我不去也得去這一趟。”

“那就好,過幾天,我們就出發。”肖辭說完轉身就走,片刻不耽誤,那表情像是很難能忍受得了什麼似的。

我看著這個諾大的亭臺,心裡壓抑得難受:“等一下,霜師父,到底怎麼了?”

可惜,沒人回我。

連風都安靜了下來。

十二週天的莫塵慢慢念全了下來,心才稍微靜了些。

我剛剛睜開眼,便見紋樓的那個管事安靜地立在一旁,見我清醒過來,只是簡明扼要道:“貴人,主人讓我送你去內院休息。

我嚇了一跳,糾結著。一上來就用迷魂陣的人,現在這般好心又想幹什麼?剛剛迷魂陣裡不過是個影子,卻狡猾得如同狐狸。如今這個氣息全收表情全無的人,更可怕。我越想越覺得前面是個坑。

“再不走,過了時辰就真的走不出去了。”管事冷冷地補充道,直接轉身往後中間的占星臺走去。

不管我信還是不信,只要對方願意,都可以玩死我。我只能輕功躍起,穩穩地踩上這個藍色的占星天。

占星臺的中間已經空出一個只有一人透過的空間,管事瞟了我一眼,便直徑跳了下去。

我瞧了瞧那個黑洞,又瞧了瞧周圍安靜得詭異,一咬牙只能跳下去。強烈的騰空失重感和濃烈的黑暗從四面八方襲來,淹沒了我的眼睛,我的口腔,我的四肢,和我的思緒。

唉,禹都的每一處,都跟我有仇。

大約在120個呼吸後,我才看到底下出現一絲細細的光亮和聞到腥鹹的海水味。我繃緊了身體,捂住鼻子,調整成垂直墜落。”譁!!!”瞬間全身像被無數根細細尖尖的針一瞬間扎入。身體無法得到控制,不住地墜落,任由海底的碎片割傷,不斷地下沉,再下沉。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有一隻比海水炎熱的大手才抓著我的後領,勒著我浮出水面,再把我拖離海水。我一邊惡毒地盯著那張平靜的臉,一邊拼命地嘔海水。

管事彈了彈自己身上的衣裳的水珠,一身清爽地繼續往一條彎彎曲曲地小道上走去。

我緩了緩氣息,用內力慢慢地給自己烘乾衣服,也只能一聲不吭地跟隨其後。

這是一個極大的洞穴,洞穴底的水應該是連著海的。洞穴裡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樹木花草,棵棵叢叢簇簇,雜糅在一起地難捨難分。其中還間接著有那麼一兩聲鳥鳴的聲音,才稍有活氣。所有的一切裡唯有那條小道可以分辨得出應該是人為特意開墾出來。只是說是小道,爬起來才知道,這是一條越走越長,越走越陡的道。只可惜旁邊的樹掩飾了所有極目遠眺的風景,整個路程只能累得發現自己應該是在爬路,而不是在走路。流血流汗流眼淚,古人果曾不欺我如何知苦。

“到了。”管事停在三丈外停了下來,背對著我,突然出聲。

我急忙多跑了幾步,一抬眼便見【紋閣】的牌匾。我一驚,轉身回頭望去,身後是來時的那一片泛黃的綠草坪。洞穴,海水,樹木,花草,小道,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再遠處,便是來時的那一處只容一個人的角兒。我驚悚地回頭看向管事。

管事已經一腳邁進了紋樓,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聲音:“有緣似無緣,無緣勝有緣。一會兒自有人送貴人你該去的地方。”說完,袖手一揮,整個紋樓和人直接在我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屁股摔在地上,愣愣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前方,無法思考。

角兒那邊隱約傳來馬踏聲,我才回神往回走去。奇怪的是,來時這路極長,回時卻只需要十步路。

黑衣人百無聊賴地靠著馬車,見到我的身影,先是驚詫,然後是狂喜,接著連忙奔了過來,殷勤地看著我,激動地說道:“姑娘,我,我,不,不,在下廖山,廖山送貴人去內院。”

我瞧著他這三百六十度大變的姿態,莫名其妙。

“主人還等著你,貴人。”廖山摘下黑麵紗,露出一張好看的臉,一臉諂媚地催著我上馬車道。

怪人怪事。

我搭著他的胳膊,爬上了馬車,在一陣搖搖晃晃中,努力思考和串聯這前後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