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愚昧腐朽過往之鬼

陸壓其實早就知道白小蝶和李鈞夫婦肯定不簡單,至於他們的工作,明面上是一家小酒館的老闆,但具體收入白小蝶他們從沒提過,陸壓也就一直沒過問。

但可以肯定,貴族私立高中的學費,絕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酒館老闆就能負擔得起的,除去各項難以想象的高昂費用,還需要監護人有著相當的社會地位。

即便他們掩飾的再好,十五年間也不可能一點疏漏都沒有。陸壓還是偶爾能察覺到,白小蝶和李鈞兩個名字只是化名,他們的真正名字,應該是北堂月蝶和西宮鈞。

或許是對陸壓從不設防,在一次西宮鈞二人的談話中,陸壓才偶然得知了這件事。他們二人,應該是從一個大家族中逃離出來的,或許是為了愛情,又或許是為了什麼別的追求。

但在這一刻,就在白小蝶選擇暴露身份出手救下陸壓的一瞬間,白小蝶就已經死去了,過去的噩夢,終將在此刻,追上一直主動選擇遺忘的這對夫婦。

遺忘與逃避,並不代表著消失或者沒發生過。

慢了一步的西宮鈞過了幾分鐘才趕到現場,而他那原本經年掛著微笑的臉上,竟然罕見的帶著焦急之色,或者是——恐懼?

在他看到手執唐橫刀,白衫上濺著瑰麗鮮豔龍血的北堂月蝶之後,他就知道,北堂月蝶動用了那獨屬於九祖的權能,而這一切都將再也無法挽回。

“我們沒有機會再逃了,這平靜的十五年,已經是對你我莫大的恩賜,我們早就應該做好準備,愚昧腐朽過往之鬼,那位禍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祂的人。”

北堂月蝶沒有理會西宮鈞,而是鬆開手中的唐橫刀,任憑這柄可以輕易斬龍的尊貴鍊金武器跌落在積水之中,緩緩走近陸壓,隨後將陸壓擁入懷中。

一如十五年前那般初見……

“我們有很多事瞞著你,也有很多事對不起你,但是陸壓,你一定要聽媽媽的話,一定要頭也不回的逃,用上你所有的力量。”

聽到北堂月蝶那個特殊用詞的瞬間,陸壓頓時就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冷銀色的眼睛中竟然隨著劇烈波動的情緒激盪起明顯的金色。

北堂月蝶緩緩伸出因為恐懼而略顯顫抖的手,輕輕撫摸上陸壓的臉頰,抹去了他眼角泛起的淚花,而她自已,眼淚卻是止不住的往外流,與碩大的暴雨匯聚成兩道雨線。

“不要因為現在的分別而苦惱,爸爸和媽媽承諾你,只要你活下去,未來的某一日,我們才有再度相見的機會。”

“無論一會發生什麼,你要答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等到雨停,等到日出,你就不顧一切的逃吧!”

“所以逃吧!陸壓!頭也不回的逃吧!”

還沒等陸壓說話,北堂月蝶已經將手指點在了陸壓唇邊,攔住了他想說的想問的一切。

北堂月蝶黑褐色的眸子中,火焰再度浮現飄搖,旋即威壓再起,重鑄為那雙熔火黃金瞳。西宮鈞早已會意,眼睛也驟然變成金黃之色,不等陸壓反應過來,西宮鈞的手中早已掐出一個手印。

“封裝真言·矩陣·隔地!”

西宮鈞的手指在陸壓的周身凌空一畫,一道金色的圓環竟然直接出現在陸壓的頭頂,旋即轟然砸下,化作一個半球形,將陸壓整個籠罩其中。

這個封裝真言只能夠隔絕外界的感知,但是不會隔絕世界的規則,暴雨依舊可以穿過,但在外界來看,陸壓所在的位置,就是空無一人。而陸壓本人,也無法從中逃離。

陸壓這才反應過來,瞬間撲在封裝真言上,拼命捶打著這層屏障,但只可惜,隨著真言術的釋放,外界的北堂月蝶二人已經完全失去了和陸壓的聯絡。

倏然,陸壓再度感覺到,空氣之中似乎再度張開了一層無形的領域,就像北堂月蝶與巨龍的領域那般,如同透明的漣漪,透過雨幕籠罩在了這座小城之上。

暴雨依舊毫無顧忌的淋在陸壓的身上,只是從原本微冷的潤感逐漸變得陰冷起來,讓陸壓彷彿置身寒冬的冷雨之中。

雨更涼了,夜黑得更加深邃了……

除卻暴雨的雨聲,夜寂靜的更加詭異了起來。

在目力所至的海的極限處,竟然逐漸升騰起一層厚重的淡淡的蒼白色霧氣,由遠及近不斷逼近,像是冬天的濃霧吞噬著整片海面,然後蔓延至這條沿海公路之上。

像是幻覺一般,隨著暴風雨的肆虐,波濤洶湧的海面之上,慘白的霧氣之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了六道人影,這六道人影手舉長幡,伴隨著霧氣,不斷向前靠近。

等到足夠近了之後,陸壓這才看清,那哪裡是六道人影,分明是六排手舉長幡面色慘白的紙人!

眾多紙人之間相隔三米左右,左三排右三排,蔓延到海平面的盡頭,面向中間,留出了一條寬闊的大道。

“始祖殯天,而後千百歲月還陽,生人迴避!”

倏然,一聲淒厲而尖銳的聲音直接蓋過了暴風雨呼嘯的風聲,刺穿雨幕傳遞到陸壓耳邊。

“跪!”

令畢,六排紙人驟然將手中的長幡插在海面之上,任憑風浪如何肆虐,長幡竟然穩穩地直立在海面上。而蔓延至沿海公路上的紙人,竟然將長幡戳穿了堅硬的柏油路面!

一聲聲的號令中帶著詭異而扭曲的笑意,讓陸壓深感不適。眾多紙人在死寂的黑暗中跪下,竟然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只有慘白的霧氣隨著紙人下跪的動作而四散逼迫開來。

“故弄玄虛!”

西宮鈞冷笑道,一雙黃金瞳彷彿黑夜中點亮的汽燈,閃耀奪目,“帝制都亡了多少年了,還在搞這腐朽的老一套。”

紙人大路的盡頭,隱約出現了一頂接一頂的搖搖晃晃的轎子,晃悠著慢慢行進。

叮鈴鈴!

轎子一步一晃,一聲聲的空靈鈴鐺聲穿過海面。

陸壓雖然緊張中帶著莫名的恐懼,但他的呼吸卻意外的均勻綿長了起來,聽覺開始前所未有的增長敏銳起來。

一聲聲的鈴鐺聲,蘊含著那過往的噩夢,同時,也代表著災厄的到來。

他的眼睛中微弱的金色不斷波動,其中似乎蔓延出了滔天的恐懼,如海嘯般溢位眼眸。

他心中似乎有著莫名的感應,這漫長的一夜,將會成為他永遠的夢魘。

他想要呼喚他僅有的兩個親人,但是恐懼卻將他的聲音死死的卡在了喉嚨中,讓他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每一頂轎子都設有紙人轎伕八人,懸在海面上,轎子通體漆黑,頂上是銀色的頂蓋,再之上是血紅色的尖頂四四方方,垂下來四條金玉珠穗。

這是九江,原指皇帝葬禮中的九輛車,但強大腐朽如祂,似乎對殯帝儀式的禮制進行了一些無傷大雅的改動。

西宮鈞瞳眸微縮,死死盯著徐徐前行的九抬帝轎,沉聲道:“九抬帝轎,禍祖這是直接把殯帝儀式擺在我們眼前了,大殯車應該是最中間的那一抬裝飾明顯豪華不少的帝轎吧。”

“有極大機率是的。”北堂月蝶原本清脆的聲音中此刻變得冷厲無比,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狂妄強大如禍祖,祂從不屑於和我們耍疑棺這種小把戲。”

在大盛國古代殯帝儀式中,第一抬和第九抬帝轎是空的,代表著皇帝的初啟與下啟,以及迴歸自然的寓意,最中間的一抬是裝載皇帝靈柩的“大殯車”,尊貴無比。

九抬帝轎看似搖搖晃晃非常遲緩,但依舊沒幾分鐘,就降臨在了沿海公路之上,旋即被紙人轎伕輕輕放下。

祂終於還是來了,雖然遲緩但依舊在十五年後,追上了這場短暫的美夢。腐朽的氣息漸漸擴散,隨後緩緩將整個沿海公路,徹底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