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黑幕似是被一隻利爪殘忍撕開,血濛濛的微光充斥在整個空間裡,耳邊似有似無的會出現一種類似氣泡爆開的聲響。

郭修齊抬起頭,透過頭頂裂開的縫隙隱約可以看到一枚巨大的圓形透明物體,裡面有一團緩慢轉動的旋渦黑影,周圍一串串氣泡在裡面鼓動流竄,像是某種未知生物的胚胎,而它也是紅光的來源。

自從在車禍後醒來,郭修齊經常會做這個夢,自已置身於這片光怪陸離的空間裡,沒有方向,就這樣一直漂浮著。無論多麼努力想控制身體,最後只有徒勞無功。在紅光籠罩不到的黑暗之中像是有一雙眼睛時刻盯著自已,讓他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最開始的時候認為腦袋是因為車禍撞出了什麼毛病,恐懼懷疑讓他心神不寧。可時間久了,同樣的場景不曾更換,雖然處處透露著古怪,但讓郭修齊感到有些麻木。

正當郭修齊還在猶豫要不要在繼續努力一下看能不能挪動下身體,突然就被一股怪力拉扯,身體便不受控制的被這股力量裹挾著不停下墜,下方的黑暗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嘴正等待它這個獵物一樣,郭修齊仰面看著上方的黑幕裂開的地方緩緩張合,原本平靜的空間裡突然冒出來無數聲音,人類的談話聲,動物的吼叫低鳴,還摻雜著巨大機械啟動的聲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郭修齊在這一刻覺得這片空間活了。

“哎?終於出新花樣了。”郭修齊有些驚喜的想道。

與此同時他發覺自已的身體能動了,第一時間伸出手狠狠地給了自已一耳光,試圖從這個越發變的詭異夢境裡脫離出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如此真實,等了一會兒自已卻依然停留在這片空間,剛剛愚蠢的舉動讓他不禁自嘲一笑。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下落的速度慢慢降了下來。感受到腳下傳來堅實的觸感,郭修齊心裡踏實了不少。一圈圈帶著白色光芒的漣漪從腳下蔓延開來,整片空間忽明忽暗。來不及多想,正前方赫然出現了一扇白色大門,郭修齊沒有絲毫猶豫邁步向前。

大門前有一團突兀的黑影,郭修齊每靠近一步那團影子就會跳動一下,直到走到門前黑影已經變成毫無規則的形狀。

“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該結束了吧?門後有什麼我又不是猜不到,搞這麼大陣仗幹嘛?”郭修齊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不去理會身旁那團看上去因為他的出現而有些興奮的影子。

話音剛落,大門緩慢地敞開,伴隨著強烈的光束與刺耳的喇叭聲一輛巨大的貨車迎面駛來。

“CIAO!我就說吧!”郭修齊伸手擋住光束無力地吐槽道。

車禍醒來後的日子裡,郭修齊時常會懷疑那場車禍的真實性,儘管身邊的朋友們已經向他證實了事件的全部過程,但是由於腦部撞擊導致的失憶使他對所有事情都顯得陌生。涉事司機直到現在都未曾露面,只是聽說在他昏迷期間前來看望過他,並給了一筆不菲的賠償金就再沒出現過。看著身體留下的疤痕,甚至當時的痛感都回想不起來。最讓郭修齊費解的是失憶本身這件事,見過誰失憶就截止到二十歲的?還有零有整的。而且那二十年的記憶極其的混亂,每當自已想要回憶起某些細節時,腦袋就會疼痛難忍讓他不得不放棄。昏迷的三年完全就是個空白,甚至連個像樣的夢都沒有。這很不對勁。

而這個困擾郭修齊很久的怪異夢境,每次在結束前都會上演一次車禍場景。似乎在刻意的提醒自已那次車禍的真實性,這讓他怎麼能不懷疑?

看著大車越來越近,就在郭修齊以為還是會和從前一般身體被狠狠撞飛然後醒來,燈光一暗,那團影子居然跳到了郭修齊前方,黑影膨脹鋪開如一張黑色幕布罩住車頭,令車速微微減緩。

“跑!”一聲如孩童稚嫩般的聲音從影子中傳來,郭修齊聞言來不及再多想轉身就跑。

跑著跑著發覺腳步越發沉重,腳下的地面變的柔軟粘稠,背後鳴笛聲越發的激烈,一聲突兀的裂帛聲傳進耳中,郭修齊回頭看到車燈光芒變的強烈正在一點點的撕裂黑影,只是轉眼間就將黑影吞噬的一乾二淨。

“快跑!”聲音再次傳來,語氣中充滿了焦急。

郭修齊緊咬牙關,全力狂奔起來,鳴笛聲越來越近,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片白色樹林,郭修齊跑到近前才發現這樹林裡竟然是無數條几米高的巨大慘白手臂,手指伸縮黑色的指甲閃著令人噁心的光澤。

“好好好!越來越像恐怖片了!”郭修齊出聲道,身體卻毫不遲疑衝入樹林。當他進入的那一刻,手臂開始劇烈晃動一同向他抓去。一腳踢開阻擋前行的詭異手臂,腳上如踢到鐵塊一樣,劇烈的疼痛讓郭修齊不敢有絲毫懈怠。被踢開的手臂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就像遊蛇一般追了上來。一路跌跌撞撞,郭修齊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暢快感,讓他想大聲叫喊出來。

“還有啥驚喜沒?都出來!老子就靠這一雙鐵腿,把你們都踢碎!”郭修齊又踢開一隻手臂後哈哈大笑道。

忽然,腳上傳來滑膩冰冷的感覺,腳踝被一隻手臂纏繞,緊接著無數手臂接踵而至,纏滿全身將郭修齊懸於半空之中。

“這算惡趣味了吧?非要折磨我一下?我還沒裝完13呢。”郭修齊苦笑著說道。

貨車已近在眼前,郭修齊認命般的閉上了眼睛,身體再一次體驗到了飛翔的感覺。

再次睜眼,午後的陽光灑滿全身,窗外天空蔚藍蟬鳴陣陣,窗簾隨著微風而動如少女的裙襬,這樣的場景令剛剛脫離夢境的郭修齊恍若隔世。意識到身處在何地的他側過臉,看到不遠處辦公桌後面坐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孩,正皺著眉眼睛失神的看著他,郭修齊從沙發上坐起身揉了揉太陽穴。

“這次時間延長了不少,你的夢是有什麼變化了麼?”女孩回過神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珊姐,我睡了多久?”郭修齊看向女孩搖了搖頭答非所問道。

“一個多小時。”珊姐邊說邊站起身走到郭修齊身前,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繼續說道。“夢就是夢,影響不到現實。別為了它困擾,你才醒來沒多久好好恢復身體,別想太多。”

珊姐的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人心情平靜下來。郭修齊感到很舒服的同時,也意識到這種舒適感和夢裡的車禍有著同樣的刻意,這讓他很不自在。剛剛做過的夢一點點模糊,有些細節回想起來竟然變的困難起來。

不想糾結的郭修齊晃掉頭上的手,看著珊姐職業裝上的銘牌寫著“心理諮詢師”,不由笑了笑,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同自已一起長大性格像男孩一樣大咧咧的女孩,會在自已記憶的空白階段中從事了這麼一個細膩的行業。

“要不要考慮換個職業?我來這麼多次都沒見過一個客人,是不是咱這業務能力不夠啊?”郭修齊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

“滾蛋啊你。管好你自已得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拖鞋背心大褲衩,出門好歹把鬍子刮一下啊?明明二十多歲非弄的跟頹廢大叔一樣。”珊姐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說道,轉身走回座位上,一雙高跟鞋踩的噔噔作響。

電話響起,螢幕上一條資訊跳了出來。

“下午三點半接人,春樹公園。”發件人是孤山事務所,隨後又有一張照片發了過來,照片上是一位看上去剛剛成年的一臉稚氣未脫女孩,帶著黑框眼鏡,梳著丸子頭,雙手抱著一隻微微泛黃的白色小熊玩偶,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看著鏡頭的眼神充滿緊張和戒備。

“在至東那裡工作還順心麼?”珊姐翻著桌子上的檔案隨意的問道。

“今天不是幫富婆找貓咪,明天就是替哪個女明星找自已老公出軌證據的。別提多精彩了。你看,這又來了個接人的活兒。走了。”郭修齊看了眼時間還算充裕,收起手機,拍了拍雙腿站起來說道。

“小齊,我知道親身經歷的一切卻要別人來替你證明存在過的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別為難自已,過去就讓它過去,好好生活。”珊姐語氣傷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郭修齊停在門前,手懸在門把手之上。他知道珊姐的這番話的背後含義只有四個字“相信我們”。用力的握了下因為憤怒而青筋裸露的手,話已經到嘴邊的郭修齊還是剋制住了衝動。

既然你們不說,那我不會再問。我會自已尋找答案。

輕輕吐出一口氣,郭修齊扯起嘴角露出了個嘲弄的笑容說道。“李闌珊,我知道你就在我的夢裡。”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推門離開。

聽到此話珊姐一臉震驚的僵在椅子上,小齊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他現在還是個普通人。不可能。

良久,攥緊檔案的雙手緩緩鬆開。

“小齊剛才說的話,差點把我的煙都嚇掉了。”諮詢室桌前憑空出現一位身穿黑色襯衫的男孩,留著利落的短髮,邊說邊朝窗前走去順手向外彈了下菸灰。

“王至東!別這麼沒素質!”珊姐似早就預料到他的出現,看都沒看他一眼低聲呵斥道。

“他遲早都會真正“醒來”,你我心知肚明。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讓他過一段普通人該有的日子,這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麼?所以,就別自我反省了,珊姐。不過,這麼快就察覺到還真的是出乎了我的預料。”被叫做王至東的男孩縮了縮手訕笑著說道。

“叫小齊去接的人是白哥救出來的那個女孩?”李闌珊帶著怒意向王至東問道。

顯然是有意岔開話題,關於郭修齊記憶的事不想多說。

“就知道瞞不過咱珊姐,這雙大眼睛洞悉萬物明明就是慧眼。”看到珊姐瀕臨暴走邊緣,至東趕忙站直身體,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帶著一臉討好的笑繼續說道。“白哥的意思是不想見到這個女孩重蹈覆轍,畢竟有個血淋淋的例子在前,他也許想要彌補遺憾吧。我知道這樣會對小齊有所影響,但我覺得註定要發生的事情沒法改變,還不如順其自然。”

“不能改變?不能改變我們又是怎麼活到今天的?”珊姐臉色突然變的難看,不由自主的伸出右手緊緊抓住左肩,至東的話讓她想到了一些不願回憶的過往。

意識到說錯話的至東一臉哀傷的別過頭看向窗外不再言語。是的,可以改變,但要付出代價的。我們無法再接受那樣的代價了。

“我的能力越來越被他排斥,入夢觀察也變的困難。小齊被壓制的力量正在夢裡具象化,終有一天會重新顯露出來。這時安排這個女孩出現,不見得是好事。雖然這幾年上面的人看似不再監視的那麼嚴密,可誰知道是不是又在憋著什麼壞。”珊姐打破沉默扔掉手裡的檔案,將身體靠在椅背上無力的說道。

“不放過我們,我們又何曾放過他們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的我能強大一點,哪怕是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改變一切。我們這群人可以不必離散在天涯各處,小齊可以不用靠著我們的欺騙活著,她是不是也可以......”

望著消失在街角的身影,王至東未說出口的話最後化為一聲嘆息。

走出珊姐的心理諮詢所,夏日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街上的行人寥寥,明晃晃的陽光打在身上,這讓郭修齊無比懷念剛剛離開的打著空調的房間。一路上躲在樹蔭裡行走,看到公園大門不由長舒了一口氣。要不是公園與諮詢所僅隔著兩條街,按老闆至東那吝嗇的性格肯定不能報銷打車錢,要不說啥也不能遭這個罪。在心裡吐槽一番後,人已經趿拉著拖鞋走到人工湖邊。因為天氣炎熱的原因,公園裡人並不多,有幾個中年男女正圍著湖結伴慢跑,滿臉通紅渾身是汗,郭修齊撇過頭選擇無視,多看他們一眼都覺得熱的喘不過氣來。

環顧了下四周,不遠處的樹蔭下一張長椅上坐著位穿著淺藍色連衣裙,頭戴寬簷帽的女孩,腳邊放著一個黑色的旅行包。微風輕拂,鳥鳴聲此起彼伏,這樣恬靜的畫面就像是一幅剛剛作好的油畫。

當然了,排除那個已經熱的要死還在強撐的中年慢跑隊。

女孩輕拍身邊放著的小熊玩偶腦袋,輕聲對著它說著什麼。察覺到有人靠近,頓時驚慌失措的將小熊抱在懷裡低著頭止住了聲。

“你好,我是孤山事務所的郭修齊,來接你的人。”郭修齊清了清嗓子,剛剛還在糾結怎麼開口比較好,一想到自已這副公園大爺的打扮還是隨意一些吧。

女孩聽到聲音趕緊站起身鞠了一躬,郭修齊皺眉側身避過了這份大禮。

“別,禮貌過頭了,小姑娘。”郭修齊無奈地說道。

聽到這番話女孩變得更加緊張,身體有些僵硬的直起身。兩人互相看著對方沉默半天,誰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女孩似乎做了好久的心理鬥爭,看向眼前的男人輕聲的做起了自我介紹。

“你好,叔叔,我叫魏小熊。是白光文哥哥叫我來丹江城的。”

小熊說完看樣子又想鞠躬,郭修齊趕忙擺手制止。

聽到這個稱呼讓郭修齊差點罵出髒話,有點後悔沒有在出門前拾掇下自已,哪怕刮個鬍子也不可能被叫人叔叔啊。

“小熊姑娘,你知道不知道你口中的白光文年紀比我還要大呀?”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郭修齊笑著說道。

“啊,對不起,對不起叔叔,我看著您的長相比較.......比較滄桑所以就這麼稱呼您了,希望您不要介意。”女孩漲紅著臉解釋道,由於太過緊張抱著玩偶的雙手露出了鮮明的白色骨節。

“沒關係,就這麼叫著吧,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叫叔叔,感覺還不錯。”郭修齊對這個過於禮貌的女孩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總有種說出的話哪怕語氣重一點都像是在欺負她一樣。稱呼一事不能解釋,算了吧還是。

郭修齊嘆了口氣,彎腰拿起地上的旅行包,還未直起身,異變陡生。

小熊看著一隻黑色物體破空而來,直直的插在兩人前面的空地上。下一刻整片天地突然變成灰色,又很快的恢復如常。湖水不再流動,不遠處的幾名路人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還保持著行走的動作。小熊看著身邊的郭修齊同樣如此,自已的身體也不能動彈分毫,頓時感覺如墜冰窟。

導致這一切怪異的黑色物體表面流動著黑霧,依稀可見到那是一根未知生物的骨頭散發著詭異莫名的氣息。

“小姑娘,該回家了。”沙啞的嗓音傳來,來人一襲黑色長袍頭髮稀疏灰白,臉上的褶皺宛如樹皮。小熊發不出任何聲音,看到視老人伸出的乾枯鬼手慢慢變大向自已抓來,小熊的眼中裝滿了恐懼。

原來,還是沒有真的逃離出那座地獄嗎?

小熊絕望的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