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姮看向地上的吉服,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恰好掩去眸中晦澀的光芒,再抬眼時,已是平靜如斯。

她問:“這衣服有什麼問題?”

傅錦棠道:“以楚楚的身份,她本該做我的正妻,如今以平妻之禮娶過來,已經是委屈了她,你竟然還用一件衣服來羞辱她!”

沈姮臉色沉靜,清透的眸子望著傅錦棠,有點冷。

這衣服不是她準備的,但她關注的點不在這兒。

“三書六禮齊備,我才是正妻。她一個妾室穿水紅色,有什麼問題?”

傅錦棠冷笑一聲,桀驁的眉眼帶著幾分嘲諷:“你別忘了,今日敬茶之後去祠堂祭拜,你的名字才能上族譜。

“你既這般狹隘,今日族譜上,信不信,我有辦法讓你的名字落不上去!”

沈姮氣結,咬著唇沒說話。

她知道,以傅錦棠桀驁不馴的性子,還真做得出如此荒唐的事。

見她吃癟,傅錦棠臉上現出了幾分嘚瑟。

從成親前到現在,在他和沈姮的較量中,可算扳回了一成。

他轉眼,看向一旁托盤上的正紅吉服,一把奪了過來。

“這件便給楚楚穿,地上的那件,才是你的!”他說這話,就是故意氣她,看著她氣憤又無奈的神色,可比看著她清冷寡淡的表情要順眼多了。

傅錦棠得意洋洋地往外走。

“不可,這件不行!”常歡急了,一時亂了方寸,也不顧什麼尊卑,劈手去奪傅錦棠手上的衣裳。

歲喜也張開手臂,攔在他面前不讓他走。

“滾開!”一聲怒斥,傅錦棠一腳將歲喜踹翻在地。

小丫頭受了他窩心一腳,痛得如蝦米一般捲曲著身體,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沈姮都看懵了,她衝上去扶起歲喜,抬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青梅竹馬的少年,瞬間紅了眼眶。

她不懂這是為什麼。

她在傅家住了八年,同傅錦棠一起長大,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傅錦棠是大房獨子,自幼被嬌寵著長大,平時行事雖然張揚跋扈了一些,但本性不壞。

她印象中的他,也從未對任何人動過手。

卻不想,今日為了一件衣服,他竟然踹了歲喜!

他就那麼愛明楚楚嗎?愛到為了她,連多年來的教養都不要了?

沈姮扶著歲喜站起身來,冷聲道:“這件衣服是我娘生前便為我準備好的,是隨著嫁妝一起帶過來的,你要拿走給別的女人穿,也要看看那人承不承受得起我娘在天之靈的那份心意!”

沈姮努力剋制著自已的情緒,但因為實在難過,說到最後,還是帶上了哽咽。

傅錦棠也懵了,看著沈姮微紅的眼眶,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剛才在氣頭上,見那小丫鬟攔著不讓走,激怒之下才踹了人。

踹完,他也很後悔,畢竟這兩個丫頭也算是和他一起長大的。

他更沒想到,手裡這件衣服會是沈姮去世的孃親為她準備的。

如今院子裡這麼多人看著,他騎虎難下,作為大少爺的尊嚴又讓他低不下頭來道歉,他捏著那件吉服,猶如捏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沈姮眼神冰冷,她繃直了背脊,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兩人便這麼無聲地對峙著。

代嬤嬤不在,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畏縮著不敢上前勸架。

這時,一道嬌柔的聲音傳來。

“夫君,你怎麼受傷了?”

明楚楚人如其名,眼神明亮清澈,秀麗的長相,嘴角總是帶著清甜的笑容,行動起來如弱柳扶風、楚楚動人,擁有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和保護欲的溫柔的性子。

她上前來便捧起了傅錦棠的手,一臉的心疼。

傅錦棠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在搶奪中,手背被人抓出了幾道紅痕,當是那常歡所為。

原本心頭才升起的幾分愧疚,此時也因為這紅痕立刻煙消雲散。

他劍眉緊蹙,握著明楚楚的手道:“我沒事,你身子不適,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明楚楚溫婉地笑笑:“妾身見夫君負氣離開,怕夫君同姐姐鬧了不愉快,這才趕來勸阻。”

說著,又衝著沈姮歉意地道:“姐姐,當是誤會一場,今日夫君剛踏進明月閣,便看見下人送來的水紅色衣衫,他是怕委屈了我,所以才趕著來問問。

“但妹妹一直聽府裡的下人說,姐姐待人寬和、處事周到,這衣衫的事,定是下面的人疏忽了,不是姐姐的過失。”

沈姮還沒開口,傅錦棠已經不悅地開口:“你不必替她開脫,若是說過失,你卻沒見到她自已的吉服有多麼華麗。”

明楚楚看向傅錦棠手裡的衣服,臉上的笑多了幾分苦澀,她道:“姐姐自幼在府中長大,多得幾分長輩偏愛也實屬應當,夫君不必介懷。”說著,她接過被傅錦棠弄皺的衣衫,仔細地撫平,雙手呈上交給了常歡。

又歉疚地道:“姐姐,是妹妹沒能阻攔住夫君,讓姐姐受了委屈,妹妹代夫君向姐姐致歉。”

沈姮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我們夫妻一體,不過是拌兩句嘴,談不上什麼委屈。”

明楚楚一聽“夫妻”二字,表情有些維持不住,她訕訕地笑笑:“倒是妹妹說錯了話。”

兩個女子話中暗含機鋒,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誰在這兒“茶香四溢”。

可到傅錦棠眼裡卻變了樣。一看明楚楚落寞地垂首不語,表情平靜的沈姮就越發顯得咄咄逼人、面目可憎。

他心疼地攬住明楚楚的肩膀,垂首溫柔地看向她。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卻見她衣衫單薄,穿的還是入府前的舊衣。

再看沈姮,妝容精緻,雖然還沒換衣服,但穿的卻是祖母為她準備的新衣。

他的楚楚,是不被長輩偏愛的那個,她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因為他,他理應給她更多的疼愛。

他強壓著心頭的怒氣,溫柔地勸慰道:“不過是一件衣服,不必放在心上,楚楚如此貌美,穿什麼都是好看的,我們回去吧。”

臨走之前,他突兀地轉臉看了一眼沈姮,那眸光中,有著莫名其妙的憎惡和得意。

沈姮心有些發慌。

很快,她就知道了他眸中的得意之色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