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緩緩睜開眼時,看到一片潔白明亮。

天花板上佈滿了白色的小燈,像繁星一般,白色的牆壁,白色的桌子,來回走動著穿著白襯衫的人,他們的面板白皙透亮,而且個個兒面容美麗,身形修長。交談的聲音輕輕的、低低的,不時夾雜著愉快的笑聲。

我收回視線,看到自已面前白色的桌子上,一臺白色的電腦,白色鍵盤和滑鼠,低下頭摸到自已正坐著白色的椅子,白色的扶手。

感覺心在砰砰砰跳,越跳越快,我不敢發出聲音,但已在心裡嘶吼:“我是到了天上了嗎?”

我伸出手,看到手掌還有血色,摸摸臉,五官還在,我的腿、胳膊都還在,而我身上也穿著白襯衫……

我試著站起來,發現自已還能站立,動一動頭和胳膊,也都正常,我試著掐了自已一下,還能感覺到疼,但,這是什麼地方呢?

來回的人,全都陌生卻漂亮,幸好他們沒特別注意到我,我試著往前走,看到一張辦公桌連著另一張辦公桌,足足幾百上千張桌子,佈滿了整個空間,我繞過白色的柱子,看到的仍是辦公桌,空間廣闊,比我家五畝地的蘋果園還大。

對,蘋果園,我還有清晰的記憶,那我大姐呢,我媽怎麼樣了,我二姐三姐呢,我站在原地混亂起來。

“你也要去茶水間?一起走”,我正發著愣,一位姑娘走過來,她梳著馬尾辮,杏眼含波,笑著對我說,接著拉起我就走。

“好漂亮”,我心裡想,這時已經被她拽著往前走了。

幾張白色的茶桌,冰箱,零食櫃,水池,透明玻璃罐中裝著綠色的茶葉,漂亮姑娘徑直走向一臺黑色的機器,按了上面幾個按鈕,轟轟一陣聲響,機器裡流出黑色的液體,伴著一股酸苦的味道。

“喝咖啡嗎?”,她看向我,眼睛明亮。

“不用,不用,謝謝”,我找了一張茶桌坐下來,看到不時有人走進來走出去。

“愛拉,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漂亮姑娘問我。

“愛?……愛拉?……什麼啊”,我心想,但趕緊回答她,“沒有,沒有”

她莞爾一笑,說,“那我先回工位了,李生著急要東西呢”,說著轉身出去了。

我出了一口氣,暗自思忖:“茶水間?工位?這是……工作的地方嗎?”

趁來往的人不注意,我從茶水間出來,猛的慌了:“我剛剛出來的桌子在哪兒?!”

原地轉了個圈兒,終於看到兩個自已熟悉的字:“男”、“女”,這是衛生間,似乎不是天上了,是人生活的地方。

但我需要先回去,我攔住正在往“女”的方向走的一位姑娘,一頭短髮,烏黑柔順,我怯怯問:“請問,愛拉的座位在哪兒?”

“愛拉,你在玩什麼?你不就是愛拉嗎?” ,她爽朗地笑起來。

對哦,看來這招是行不通了。

我索性開始在整個空間裡轉,看到挨著牆有一排小房間,房間門上用寫著“meeting room”,“這是會議室”,我想,然後忽然吃了一驚,我為什麼認識這些字母的意思。

“或許我有一些新的能力?”,我滿腹狐疑地想著走著,看到辦公桌上的電腦一排排,整齊而閃爍,遠處有寬大的落地窗。

“也就是說能看到外面?!”,我驚喜起來,但又不敢太過明顯,就裝作正常的樣子,往窗戶走過去。

我試著往窗外看,又唿地躲了回來,因為我感覺自已剛剛好像到了懸崖邊。

再探頭看出去,原來我身處在很高的地方,下面的馬路離得很遠,馬路上行人如織,但都小如螞蟻,再往遠處,是一棟一棟看上去更高的高樓,樓身閃爍著五彩斑斕的畫面,再往上,太陽,我看到太陽了!

“這麼說我還在地球上”,我不斷驗證自已是否還活著。

這個辦公區也是斜四方的形狀,跟我家蘋果園一樣,我注意到每張辦公桌的左上角有一張名牌,上面寫著名字,還有一串數字,我心裡有底了,那我也能找到愛拉的桌子了。

憑著感覺一點點挪,儘量避開行人的目光,卻又忍不住想去看他們,他們都長得好漂亮,女的像我二姐一樣明媚精神,男的像小天兒哥哥一樣帥氣陽光,女的個子都在一米七以上,男的一米八以上,我試著比較了下,我跟她們是一樣的身高……

“我是大人了?這麼快嗎?”

我一點一點挪著,路上不時有人打招呼,終於,找到我自已的座位。

我長出一口氣,趕緊坐下來,發現電腦螢幕右下角有個頭像在閃爍,我拿起滑鼠點了一下,彈出一個小框,裡面寫著一句話:“愛拉,我想辭職了,晚上一起去枕木喝一杯,還有雪紗”。

“這是誰啊?”,我看到他的名字,查爾。

“為什麼這些名字都這麼奇怪,我不是姓劉嗎?我到底是長大的我,還是什麼……別人……?”,我猜想著,看到查爾又發來一條訊息:“收到沒?回答。”

我用鍵盤打字回覆他:“好”。

我一邊拿起滑鼠,在電腦裡搜尋,我在奇怪自已為什麼突然會使用電腦,但已經顧不得那麼多,我想這是我現在能最快獲取最多資訊的辦法了。

我在電腦裡發現了時間,現在是2035年,這一天的日期是7月12日,夏天。

還發現了三個資料夾,寫著盛夏銀行、春紛集團、CY保密局,每個資料夾裡面,都有二三十個子資料夾,裡面存放著文件,有表格有報告,內容是關於資訊保安的。

還有一個寫著“個人事務”的資料夾,點進去發現是我自已的資訊,原來我已畢業於南夏理工大學,計算機專業,還看到一份專案管理的證書。

“南夏理工大學……”,我三姐跟我說過,全國前十的大學。

“那這個工作的地方叫什麼呢?”我接著在檔案裡翻找。

終於在報告找到,叫 “冬雪安全”,是一家跨國資訊保安公司,面向國內和歐美客戶,CY保密局就是國外的機構。

我正在翻尋更多資訊,一個漂亮姑娘飄然而至,站在我桌邊,簡利一句:“走吧”。

她戴著眼鏡,一雙丹鳳眼,瑩瑩有光。我想了一下,便跟著她走,“你不拿包嗎?”,我回頭才發現桌子上有一隻白色的小包,趕緊提起來。

辦公區中很多人也都在往一個出口走,原來那兒是電梯,電梯旁牆壁上掛著數字牌:28.

我跟丹鳳眼姑娘進了電梯後,靜默等待電梯停在1樓,終於走出來。

外面熱浪滾滾,是我熟悉的空氣和溫度,像蘋果園裡的夏天,只是味道不同,這裡有汽油的味道,有食物的味道,還有如熱浪一樣一陣一陣的嘈雜聲,路上行人非常多。我忽然感覺有了點安全感。

一輛車停下來,雪紗看了下車牌,叫我上車,車裡她說,“查爾跟你說了吧?他要離職”,她看著前方,跟我說。

原來她就是雪紗。

“嗯,說了”,我儘量少說話。

“你知道為什麼嗎?”,雪紗還是望著前方。

“還不知道”,我說,“他不是打算晚上說麼”。

“嗯”,雪紗輕輕嗯一聲後,就不再說什麼。我偷偷看著窗外的景物,是電視裡見過的樓房,是熟悉的人類,穿的衣服一樣也是裙子、短袖、短褲,我終於接受,這是二十年後的世界,不是天上,也不是外星球。

只是發現,路上的行人都沒有公司裡的人長得漂亮。

不一會兒,車停下,把我們放在路邊,我和雪紗下了車,雪紗徑直開啟一扇木門,門上方的牌匾上寫著“枕木”,我隨她而入。

裡面光線柔黃,有一條長長的吧檯,吧檯後面是滿牆的酒,斑斕炫目,吧檯前站著兩個人,穿著漂亮,低著頭擺弄手裡的酒瓶和各色液體,並不抬頭搭理客人。我跟雪紗找了一處安靜的座位坐下來。

“咣噹”,聽到門響,“查爾,這裡!”雪紗伸胳膊打招呼。

我看到男生走過來,仍舊是,一米八的個子,修長的身姿,眉目清俊。

“你倆早來了?”,查爾坐下問,像非常熟悉的朋友,沒有多餘的寒暄。

“剛到”,雪紗仍是那麼簡潔。

服務員樣子的人,端來三杯酒,給了查爾藍色的,雪紗紫色的,我的則是白色,雪紗和查爾各自抿了一口,我沒去動,腦中還在想,為什麼我看到的大部分東西都是白色的……

“我最近常常覺得憋悶”,查爾捻著酒杯上的吸管,一邊慢悠悠說。

雪紗看著他,不出聲,似乎在等他說下去。

“上週末,我一個人去了博物館,看到一具屍體”,查爾果然自顧說下去,“是兩千年前的屍體,我就在想,人死以後,都是這樣嗎?屍體乾枯,醜陋,完全看不出來生前的任何特徵,我又想,如果我現在死掉……”,他忽然抬起頭:“我這輩子總共也就你們兩個朋友了”,說完笑一下,明朗燦然。

“別逗”,雪紗說,接著喝她的酒。

“為什麼覺得憋悶呢?”,我終於忍不住,小聲試探著問。

幸好查爾沒有察覺異樣,反而接著訴說:“我總覺得我的性格不適合職場,我沒辦法對大家提出的事情產生熱情,總不由自主在心裡給那些事情潑冷水,往相反的方向想”。

“比……比如呢?”,我好奇地問。

“比如,老大說我們要多跟客戶接觸,多去找客戶聊天,跟客戶變成朋友,我卻在想,這樣反而會失去我們的專業性”,他說著有點激動起來,“愛拉,你想,我們是做安全運營的,就是為客戶的安全保駕護航,我們的關注點應該是什麼,是病毒,是漏洞,是資料,是客戶遇到風險時能挺身而出,而不是沒事找事式的拉關係……”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反饋,接著舉例子:“比如老大說要去挖客戶的潛在需求,但是你想,既然是沒說出來的隱藏的需求,客戶就一定有不說的原因,我們為什麼不能尊重客戶,他或許還沒準備好自已要不要提需求,如果碰到那種整天天馬行空,說風就是雨的提需求的客戶,我們敢接嗎?”

我還在愣著,不過我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也慢慢想起來,他說的也是我的本職工作,盛夏銀行、春紛集團,CY保密局,就是我的客戶。

查爾一邊說,雪紗一直自顧喝著眼前的酒,靜靜的看著查爾,查爾說完,她的酒已經下去一多半。

“可是老大對你不錯”,雪紗說。

“沒錯……”,查爾聽了這句話,低下頭,開始安靜喝酒。

這時服務員過來,給我們送來一盤松子,還有水果,然後安靜離開了。

“我有時候感覺很想家,在這個城市,只有我一個人,我真的很孤單,尤其到了週末,我總不能每天喊你們出來,我就一個人出來在街上走,能走很久很久,周圍全是陌生人,我就越發感覺孤獨,無依無靠,即使身邊音樂再大聲,我都覺得自已獨自呆在深谷裡”,查爾一邊說著,一邊竟流下眼淚。

“雪紗,你是跟我一塊兒調來陶然分割槽的,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感受吧?”查爾淚眼婆娑望著雪紗,期待地問。我忽然想起,我所在的城市叫陶然市,南夏理工大學就在陶然市。我發現,我需要資訊的刺激,才能想起關於自已的更多資訊,像一間需要被點亮的房間。

陶然市是最南方的城市,我竟然從北方來到了南方。

“對不起,查爾,說真的,我不能認同你”,雪紗冷靜地回答,眼鏡片也無法遮擋她目光的力量。

“我不知道你說的孤單是指什麼,你想要的不孤單是什麼樣的,是身邊圍繞著家人嗎,你需要你的家人給你什麼?”雪紗一連串地問,我忽然想起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在哪兒呢。

“但是我尊重你的感受”雪紗像做結束語似的,說著舉起酒杯。

查爾的白襯衫起了褶皺,顯得他確實有些疲憊,但他還是欣然笑著舉起酒杯,我們碰了一下,他欣慰地說:“謝謝雪紗,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扭過頭對我:“謝謝愛拉,願意聽我說這些,我在這個城市,就只有你們了”。

而我還在想,“他們說的老大,到底是誰呢?”

但我沒辦法提這個問題,枕木酒吧裡響起音樂,有個歌手在清唱,是庾澄慶的《春泥》,居然是我認識的歌,我有些開心起來,拍拍查爾:“別難過了,選擇自已想要的就好了,祝你以後開開心心!來,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