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個痴情女子趁釘棺前開啟了棺木躺進去,與他同葬,沒有靠他胸膛,沒有撫摸心悅之人臉龐,甚至不敢動他衣角,靠下一團空位置,微微有些酸楚。

但這無疑是有違倫理的。

張謙言臉旁迸紅,“快,把她拉出來!”

僕人年歲老矣,張謙言自己也一起,可是才發覺拉不動,女屍身上被纏了手指粗細的樹根,眼窩也有,甚至肚子還纏了一段嬰兒臂粗的筋,那只有把它弄散了。

千狂情:“你們在把我擰碎嗎?”

老僕跌后土堆上,“啊……”

河伯沉吟:“白天的鬼。”

“跑!”

一般喊完才跑就跑不掉了。鬼氣遮天蔽日,虛境已蓋。張家老爺子哪裡是墳址沒選好啊,他挑的可是座墳山!!暴死者常年積怨,易驚屍,這地方怨氣遮天,連陽光也射不進。

三人被分散,周圍是白霧,可見度極低,也許往前一步就是懸崖,但河伯能上天,不必考慮這問題。

只是他坐那兒半天也沒等到鬼,應該是一個個解決去了。

“這運氣真好,沒第一個就找到我。”

他突然想到一個鬼畜法子。

閉眼狂奔。

“我才不想了解你故事。”

是張謙言的聲音。

他準備過去,結果因為這一頓,陷住了。

河伯:“……”

千狂情猜他身份:“張家二少爺?”

張謙言心一抖:“怎麼?”

千狂情看他反應:“你是怕和我有什麼關係麼?什麼?都有個qian?”

張謙言:“你要是我的娘,我也不會認。”

他確確實實是個爹與外面女人生的兒子,就算是爹負了她還是怎樣?他寧可這個人已經死了。

千狂情表情很奇妙,“我有兒子,他是司馬提督的得力干將。司馬提督,我的夫君。”

千狂情指著棺裡的人,“他?與我有何干系?”

張謙言本鐵了心冷漠,可真當爹孃不認時,“不可能,那你為何躺在……”

千狂情直言:“之前是與他有過一段情,但一個山蠻野夫有甚盼頭?若不是我夫君被誅九族,我會到這裡面尋求一席安屍地?我也想死後求個清淨啊。”

千狂情願意交流這些並不代表她是個好鬼,她身上著的紅色都時刻提醒著活人。

河伯掙脫過來,鞋上全是臭泥,他清閒的往地皮擦了擦:“言兄,莫要和她多說,快過來。”

可鬼氣慢慢把那個跪在地上之人圍住,肉眼可見一點一點的……

河伯頭都大了,他扯開頭上髮帶將女鬼撣開,帶上白玉被鬼氣包裹然後成飛灰。河伯那個心痛啊,首飾就這麼沒了件。

河伯給他一巴掌,想起前世訓他模樣了,“混賬東西!這點心性都沒有?”

張謙言眼瞼張了張,河伯才陡然尷尬,這個人是張謙言啊,青魚貶謫後的凡人,要真是沒撕破臉的青魚,雖然扇他實際就是心痛,肯定涕泗橫流把他打醒了。

河伯按腦仁,想著接下來怎麼處理。

在鬼的虛境,身上東西和法術都是無用的,恐怖處在於傷了就是真傷了,武器沒了就是真沒了。

“只有用劍了。”河伯微閉眼,耳邊簌簌獵風聲,他聽風聲而動,伸手出去,布紗碎裂,女鬼一聲嚶嚀,無比旖旎,他忍住心裡躁火,對面卻哼哼哼……

河伯:“我艹。”

‘撕拉——’這一下可能足足剝下對方一半衣服,河伯這下半點躁火都沒有了,全是幸災樂禍,“怎麼樣?你還在我面前隔應人不?”

張謙言:“白兄。”

聽語氣不對,急切的話正常,窘迫什麼鬼?你不看女鬼閉眼不就好了?河伯也算想過來自己撕錯人了,只是張謙言在左邊,那面前……

“別睜眼。”

砂質聲瞬滅了他想法。

河伯:“哦,好。”

洛姜忍住痛,告訴他方位:“退三步,四尺。下走一,攻上。橫近半,七尺……”

河伯聽著他聲音,漸生出危險的安穩感,怠惰,思緒飄飛:最開始救走洛姜是想打擊報復期廣琊,他那麼冷傲的人要知道這世被踩在腳下,

洛姜厲聲:“你在發什麼愣?”

河伯不再分心,沒半點想法。

“五尺,”這次洛姜突然先說高,河伯心下意識凝神,接著聽見:“七點!”

那把劍終於飛出去,然後預料中的化成飛灰。女鬼長嘶一聲逃去,周圍萬般感知都變了樣,有溫度,有風,變成了實物。

“堂堂法器,成了一次性,”雖然還有點心疼,河伯拍拍手道:“你們都沒事吧…”

洛姜已向他倒來,滿鼻兜進鐵鏽味,所以還談什麼看不看得?其實也看得,洛姜道服包得嚴實,除了外衣被扯下一半掛落,清白都還好。但這傢伙手腳只剩四個光桿,被削成了筷子,他當時就傻住了,這怎麼回事?

張謙言鼻尖還掛著鼻涕豆,汗水頭髮一包糟,看著有點好笑,“是、是洛兄被鎖住,是你……不不,是我,是我對不住……”

“什麼你呀我呀的,”河伯忽然由焦急變成了笑,“是我每刺空一次,千狂情就會砍去他一肢,對嗎?”

張謙言慌亂,愧疚,卻說不出肯定回答:“我……”

河伯:“千狂情若是你娘,莫要怨我殺了她。”

張謙言跌回在地。

河伯心裡復明。

這一世到底還是有些不同了,張謙言不是青魚,洛姜也不是期廣琊。哦,還有個要確認的。

他探了探洛姜鼻息,然後幹了件十分趁人之危的事,把手伸進洛姜胸口再把衣服拉開,一塊疤,摸著很淡,河伯嘆口氣,“算我欠你的。”

“你身上罪咒我會幫你除完,不知道你得罪了誰,就沒見這麼棘手的。”

鬼境已破,他能力也回來了,

“千狂情,來——”

四周鬼氣凝聚成形,化作他手裡一把青劍,“此後你便做我手裡一柄劍,名狂情,直到贖去兩生負罪,你可願?”

劍柄在他手上討好嗡鳴。

“好慫。”

狂情:“……”

是人嗎?

河伯睡得格外香。

以前河伯每晚睡覺都驚醒,最糟心是半夜時候醒了,得再過一兩小時才睡著。但最近,河伯拍了拍狂情,“天天做夢,是不是你搞的?”

河伯發現自己有點自說自話,苦笑聲合上劍鞘,不出意外地入眠了。

這次夢的內容是年過十八的龍王兒子與九歲孩子的對話,

小洛姜:“這是什麼?”

河伯:“鯨魚。”

一個問名字,一個答聲音,牛頭對馬嘴。

小洛姜:“哦。”

河伯拉起他腰際玉佩,故意問:“你這個是什麼?你孃的?護身符?還是你做的?”

小洛姜拿出給他手裡,神秘兮兮,河伯配合著附耳過去,“送媳婦的,窗友們都有送,我在家也找著一個。我給你玩一天,你鯨魚給我玩。”

“偷的?”河伯霎時接了個燙手山芋,“這這……我……”

看到他手裡壎玩的起勁,“好吧。”

小朋友顯然不知道什麼是媳婦,什麼是老婆什麼是妻子,什麼是媒妁之言什麼是定情信物。但也不用大驚小怪,他不也幹過拿稀罕玩意兒追女友嗎?

但,

河伯第二天望著成兩半的山芋陷入思考。

小洛姜果然找他要了,河伯嘿嘿嘿:“我教你十二時辰怎麼樣?識文斷字?聽聲辯位?不好?教你阿拉伯數字,阿拉伯數字沒聽過吧?那……那幾何?”

小洛姜還是搖頭,他靈機一動:“這次我來提。”

河伯裝作咬碎銀牙:“好。你來。”

小洛姜認真想了一會兒,伸出五根指頭,“我要你五個都教!”

後來還有什麼忘了,幾年前的風流事誰還記得?風流經身不經心,所以夢就斷了。但隱約記得在最後失趣時他喝醉,大放厥詞說:“小洛,等你長大我要接你到天上,不用再受苦,不用賺錢,我買房子養你,你就在家坐著等我。既然你答應跟我,那這玉就不能收回了啊……你這塊疤,是出生就有的麼?”

沒錯,他對這截印象深刻是因為這塊疤。把期廣琊教給老和尚後,和尚說救回恐也不是原來那人,和尚把它重聚魂,孕於一人體內,河伯去看過一眼,扒人家衣服留下這個印記,再沒管過。

甦醒的四肢同時甦醒了疼痛,洛姜皺眉,接著發現河伯捏大木勺坐在他床邊,目光熠熠。是他預料到自己什麼時候醒,還是一直保持這個動作?

洛姜狐疑地看了幾許,慢慢靠枕上,看他來扶,洛姜騰一坐好,把嘴接勺上。

河伯:“小洛。”

洛姜猛地一嗆:“咳咳咳咳——”

河伯過來,洛姜:“不,我不用拍背……”接著嘴唇上被這青年含住,洛姜還沒有反應過來,河伯啄了下唇面:“鬼境裡看到什麼了?”

洛姜被他一啄,渾身僵住不能動,瞳孔渾圓。

原來千狂情分開解決,第一個找的是小洛,倒黴孩子。前晚狂情把他鬼境裡的遭遇放他夢裡了,乖乖,那個看了讓人浮想聯翩的映象。他還做人?

河伯躺在他想摟上去的被子上:“是不是小黃圖?有我嗎?”

洛姜忽然不再執著摟被子,“有。”

河伯:“轎子上認出我的?”

洛姜:“沒,街上隨便拉的。”

河伯淡淡的笑:“你不會覺得那是你自己的荒唐一夢吧?”

河伯:“那鬼境裡的是我的夢。”

洛姜終於有大點兒反應,“你的?”

他的眼裡閃過片刻歡愉,然後墜回平靜,“期廣琊,因為我像他嗎?”

他洞察何其敏銳,好像自己都沒秘密了。

河伯鑿定:“不。你是他轉世。”

洛姜:“聽你這麼說,好像心情更復雜了。”

河伯:“他是期廣琊,你是洛姜。”

“做十九皇子那些年,我好像說過喜歡你,不,是說過。我說過要你帶回去做童養媳,而你說放心不下老爹老孃,我說‘那你長大嫁給我啊?’”

洛姜默不言,笑聲一去突如其來的空寂。

河伯:“我沒事提這個幹什麼。”

洛姜輕輕的語調:“你說這些不怕我賴上你?沒手沒腳不能自理,需要你才能活,一旦哪刻不拖累你就不行,走到哪裡都要把我揹著?”

河伯:“絕不是愧疚。”

洛姜:“你原本可以裝作忘記了。”

河伯淡淡一笑,“我自再見你,天天夢見和你上床。”

……這。

洛姜:“那既是成親,也不能太簡陋,你出門買一對紅燭和香,我喜歡吃花生,往這鋪子上多扔點。”

河伯出門,買了兩套新人服和紅燭香花生,其他都沒買。這麼快成親了?我不是說的只把他留身邊方便嗎?河伯現在人還有點晃,抬頭把月亮看著,明清楚現在不是最好時候,自己這短命鬼身邊也不該有人,可剛剛他就是瘋了。

河伯放好東西坐凳上,腳晃了兩圈,又問:“什麼時候認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