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說過我們這裡大約是在四五月份的時候把去年的蓮藕重新挖出來,然後需要把它們再重新栽種下去。大概過兩個月左右,它們就會陸續開花,然後結蓮蓬,蓮蓬裡會長出一個個的蓮子。

這個蓮子需要我們從蓮蓬裡用手把它剝出來,剝出來之後它外面還有兩層,一層是綠色的蓮子殼,還有一層是白色的蓮衣。第一層蓮子殼要用蓮刀子把它割開,然後用手剝掉,第二層是完完全全要靠手工來剝除。這個剝蓮子光這麼聽的話肯定是學不會的,必須手把手的教,不過也很簡單,學過三五分鐘自然就會了。剛開始學會的時候剝得很慢,等動作熟練之後就好了,越剝越快。

記得第一次學會剝蓮子是在六七歲的時候吧,那時候好小,只留下一些碎片式的記憶。我奶總是給我裝一小拉麵碗的量給我做,也不是很多,但是這一小碗我都能做個一上午的時間,就自已一個人坐在小木墩子上,拿短短的指甲揪一揪刮一刮。這個泡麵碗可一直都留著,它是那種硬塑膠材質的,好像是隔壁那個愛起外號的小叔叔吃完泡麵扔掉的,扔在塘裡,我奶就給撿回來了,說是好用來裝東西。這個泡麵碗以後還成為了量具,給我和堂哥小奔量做蓮子量的一個小工具。

在我的記憶裡有好幾個畫面,第一個就是看著村裡的田,幾乎都是種的這種白蓮。夏天的時候,確實風景很優美,風吹雲動,接天蓮葉無窮碧,微風輕拂,荷香四溢。那種粉紅荷花在荷葉中搖擺,若隱若現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很是迷人。不過當地人看多了自然就不覺得特別,後面我也看膩了,甚至聯想到我還要做好多蓮子,便也毫無興致了。

另一個畫面是在下暴雨的時候,那個畫面也超級漂亮。夏天的時候,下暴雨前人總是感到很悶熱,有種呼吸不上來的感覺。隨著天空慢慢變暗,風逐漸刮起來,隨後越刮越大,連樹也隨之搖擺。有的高個子的蓮花甚至會被風給折斷,但大部分還好,只是把花瓣給吹落了,而且荷葉還能起到一個緩衝的作用。夏天的雨總是很大,只要這雨一下,空氣就變得舒暢好聞了起來,還有一種特殊的泥土的芬芳。雨嘩啦啦地下著,千條萬條交織在空中,荷葉也被打得噗噗作響,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荷葉上的水珠匯聚成一股股水流,順著荷葉的邊緣落入長滿綠色浮萍的田裡。這個時候我喜歡趴在半門子上,感受那一股股涼風,有時候甚至能看到我的手臂上豎起了根根寒毛。半門子顧名思義就是半邊的門,它是大門以外的一道小門,也是雙開的木門,不過它只有上下一半的下半部分,一般這道門在農村用來擋雞啊狗啊什麼的,不讓他們進到裡屋,特別是雞,他們老喜歡跑到屋裡來拉粑粑,很臭很髒,所以農村基本上都會安這個半門子。我們小孩特別喜歡站在門檻上,然後趴在這個半門子上,就感覺這個姿勢是為我們小孩量身定做的,特別舒適愜意。

一般在傍晚的時候,爺爺就會下到田裡,把成熟的蓮蓬摘到尼龍袋裡裝回到家裡。而奶奶就在家負責把蓮蓬裡的蓮子剝出來,奶奶剝蓮子的時候碰到產量高的或者是蓮子比較大的蓮蓬都會發出感慨。要麼是說“這個蓮蓬可真大啊!居然能剝出這麼多個蓮子!都快要有小半斤了。”又或者說“這個蓮蓬剝出來的蓮子可真大呀!這幾個居然比大拇指還要大不少呢!”不過這是收成好的時候,要是碰上旱年或者是蓮子長得不好的時候哦,她就會說“你看你爺爺種田都不像個樣子,蓮蓬都長得這麼小,蓮子也長得這麼小,你看你小爺爺家的蓮田,人家的蓮子都長得很標緻,很飽滿。”我也只能在旁邊隨聲附和,其實我還開心點,至少不用做那麼多的蓮子了。

有時候有的蓮蓬隱藏在蓮葉下面,稍不注意沒有翻開蓮葉,這蓮蓬就會長老了,蓮子也會變成鐵蓮子。鐵蓮子就是蓮子長老了,顏色由原來的翠綠色變成了灰色或者是黑色,它的第一層殼變得很硬。當蓮子變成鐵蓮子,它的價值就大打折扣了,有的人就專門會上門來收這些鐵蓮子,不過價格只有一到兩塊錢一斤。而正宗做好的蓮子,曬乾後都是二十八九塊一斤,這還是在販子手裡的價格,要是在賣到市場上,估計就三十多四十多一斤了。所以我爺爺專門做那種還沒完全變成鐵蓮子的蓮子,因為外面的蓮子殼比較厚,所以要先用嘴把殼咬掉,然後把它們泡在水裡,泡到第二天,再慢慢沾著水把它發黃的第二層蓮衣搓乾淨。有時候我也會做這個鐵蓮子,但是很不喜歡那種黏糊糊溼噠噠的感覺,但是這個鐵蓮子做出來就是偏微微發黃的,沒有正常綠色的蓮子白。

第一天傍晚到晚上,我們會把蓮子從蓮蓬裡剝出來,然後裝到一個大桶子裡,奶奶會用稱子稱出具體有多少斤,然後含一口井水,噗在蓮子表面,有時候這個事情我也會代勞,這主要起到一個保險的作用,不然剝出來的蓮子也會慢慢變成灰色。不過我覺得作用並不大,有些人還會把它們直接浸泡在水裡,做多少就撈多少起了裁好。

第二天一早,奶奶就起床把蓮子用蓮刀子裁好。蓮刀子是一個專門裁開蓮子的木質工具,兩片木頭中間夾著一個刀片,刀片深度恰好能割開蓮子的外殼,但是這個刀片需要調節,不然太深了容易把裡面白蓮的肉割傷,留下一刀深深的口子,我們把它叫做蓮刀子印,有這個蓮刀子印會讓蓮子的價格大打折扣。如果刀片裝得太淺,就會割不開它的第一層殼,反而會浪費做蓮子的時間。一般在夏天的時候,我和堂哥小奔就是爺爺奶奶的打工人,所有的蓮子都是我們倆把它們做出來,多的時候有七八十斤,從大早上一直做到下午,最晚也是做到吃晚飯前。奶奶把蓮子裁好後就用那個泡麵碗給我們量蓮子,堂哥一碗我一碗,就這樣,直到把這七八十斤蓮子都過碗量完才算完。說實話當時天真的認為只要把這個碗扔了就不用再做這麼多蓮子了,真是太天真了。奶奶表面上說兩份都是一樣多,不過我發現堂哥那份永遠要比我的少一些。剛開始心裡會有一點不平衡,後面我就無所謂了,因為堂哥他確實比我要做得慢一些,他和我們不一樣,他習慣用左手做蓮子,而我們都是用右手,不過無所謂,多一點少一點都沒多大關係,能一起把這個蓮子做完我就哦米託佛了。

講了這麼久還沒介紹到底怎麼做蓮子,剝蓮子就是把裁好的蓮子剝去它的第一層外殼,然後再撕掉它的第二層蓮衣。撕蓮衣的時候,先撕開它最上面的灰色圓印子,然後印字旁邊的蓮衣撕開一點,一隻手扯著這一小點,另一隻手利用巧勁兒讓蓮子在手指間打轉,那一小點蓮衣就會隨著手指的旋轉慢慢變長,直到轉到蓮子底部,最後用大拇指把底部搓乾淨。我們把這個搓的動作叫做“nuen”第三聲的前半聲。這個蓮子的老衣容易扯下來,但是嫩衣是要靠“nuen”下來的。這個白色的蓮衣曬乾了還可以用來泡茶喝,有時候出於好奇也泡過幾次,感覺喝起來有點澀澀的。做完的蓮子要用水泡著,接下來就是奶奶的工作了,她要把泡好的蓮子用粗一點的鐵絲做成的蓮心挑子把蓮心給懟出來。懟蓮心只要對著蓮子的屁股,那個突出來的小圓點用力一捅,蓮心就被捅出來了,然後蓮子就變成中空的了,綠綠的蓮心就飄在泡蓮子的水上面。等蓮子都被捅完,就拿瀝勺把蓮心瀝出來攤開曬乾就好了。這蓮心曬乾了可是比蓮子都要值錢,而且它也可以被用來泡茶喝,這個泡出來的茶真的好苦,苦到心裡的那種很生硬的苦。

被穿好蓮心的白蓮先是被放在鏤空的竹篩子上,然後把它們放在烈日下暴曬。到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奶奶會生起爐火,再把蓮子放到鐵篩子上,用曬乾的蓮子殼加上碳慢慢焙乾。期間要用火鉗子調控炭火的溫度,還要定時把周圍的蓮子和中間的蓮子調換位置,不然中間的蓮子若是焙得時間久了,就會發黑燒焦。完全變幹了的蓮子就可以裝起來,那個裝袋的聲音很清純,就只等著能賣個好價錢了。每次賣完蓮子奶奶就會很開心,然後多買點瘦肉什麼的,用來和海帶一起燉湯,這算是犒勞我和堂哥兩個人吧。

現在蓮子都很少買來吃了,而且賣的都好貴啊!至少是五十多一斤了吧。不知道我當時做的蓮子被賣到了哪裡呢?那可是傾注了我們不少的汗水呢。村裡面也很少有人再種蓮子了,都被承包變成了一個個大棚。那種成片的蓮葉和蓮花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了,雖然說做蓮子這件事對我而言真的是一件痛苦的回憶,但這個記憶依舊是那麼回味無窮。好懷念那時的風啊,夏夜的風,清涼且帶著荷香,這種感覺已經消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