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三年,邊關烽火連天,新帝傾盡全國之力抗擊匈奴。同年,天災致大旱,民生凋敝。

慶曆六年,匈奴歸降,雙方締結友好條約。慶國雖勝,卻滿目瘡痍,餓殍遍野。

年末,大雪紛飛。瑞雪兆豐年,飽受飢餓之苦的百姓,眼中終於泛起一絲希望,連做飯時,發黴的陳糧也多放了兩把。

杏柳村,林家。

五間土坯房,一間正屋,一間廚房,三間偏房,不大的院子被一道籬笆分成了兩半。

此時面積略小的一側屋內。

小六如同往常一樣從床上爬了起來。

說是床,其實就是幾根木頭堆在一起綁起來,上面鋪著一層幹稻草,不僅膈的人生疼,每年換新稻草的時候,面板還又痛又癢。

木頭上的稻草是上個月才換的,倒是不癢人了,面板卻還泛著紅。

小六習以為常。

好在小六手腳勤快,空閒的時候就到後山去拔茅草,她手指靈巧,能把茅草編成結實漂亮的墊子。

如今她的木頭床上墊著三板用茅草編成的墊子,至少是不硌人了。

把石頭一樣硬的褥子掀開,小六搓了搓凍了一晚上的腳丫,等腳上稍微回暖了,這才蹬上鞋子,穿上破舊的棉衣,出了門。

林家老太生了兩個兒子。

林家大房林大倉,媳婦兒田招娣,是隔壁谷溪村的。

林大倉和田招娣生了四個孩子,全是帶把的。

分別叫有田,有地,有福,有財。

林家二房林大庫,媳婦兒張滿滿,生了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兩個閨女。

值得一提的是,張氏第一胎是個雙胞胎,雖然只是一男一女,可林老太還是滿意的。

親自給賜名,林有生,林盼盼,希望張滿滿再接再厲,爭取生下一胎雙胞胎,三胞胎。

當然了,一定要胎胎生男丁。

很可惜,張滿滿第二胎生的是個閨女,並且因為傷了身子,再也沒法生育。

因著是六月初六生的,就喚她小六。

小六裹著棉衣頂著寒風關上門,頭頂的天幕依舊黢黑。

她轉頭看了一眼,透過漏風的窗戶,大姐林盼盼和哥哥林有生躺在溫暖的炕上。

紅豔豔的大花棉被雖然摞著補丁,可內裡的棉花卻是張氏入冬前新換的,夯實柔軟。

林大庫和張氏睡在新搭的床上,不如炕溫暖,可房子遮風擋雨,被子柔軟溫暖,底下還墊著小六編的茅草墊,再鋪上一層毯子,也是舒服的。

小六收回了目光。

她是有些羨慕的。

年初的時候,林家鬧分家。

起因是,糧食告急。

經歷了幾年戰亂和天災,地主家都沒餘糧了!

眼看著家裡頭一個個餓的面黃肌瘦,尤其幾個大孫子,吃糠都吃不飽了。

林家二房的孩子年紀都不大,張氏因為生了小六後,整個人也是病怏怏的,幹活效率大大降低。

林家大房自然不滿。

他們大房四個兒子,大兒子林有田和二兒子林有地今年都16 18了,已經是個幹活的好把式,林大倉和田氏也都是壯年,怎麼看都是二房佔便宜了。

眼看矛盾越來越大,林老太一合計,乾脆就分家,各家吃各家的,也省的大家赤急白臉。

林家大房有四個金孫孫,獨得老太太偏愛,不僅分了兩間偏房,連院子都比二房大了一半。

林家二房一屋子人,就睡在一間房子裡。

拾掇拾掇,倒是也能住。

可入住的那天晚上,林有生鬧著不樂意,嫌太擠了。

於是小六便單獨被分了出來。

林大庫在偏房的邊上,臨時用木頭給搭了一個小棚子出來,給小六當臥室。

漸漸的,打回來的柴沒地方放,也放到了小六的木屋裡。

小六羨慕哥姐可以和阿爹阿孃睡在結實溫暖的土坯房裡。

但,也只有一點點。

在家裡,金孫才是心頭寶,女娃都是命賤的。

小六攏著棉衣,推開了院子中間的籬笆門。

分家的時候,大房不僅分得了兩間房間,還把唯一的廚房也分走了。

理由是,大房嘴多。

可二房是沒有銀子再置辦一個廚房的,先不說起房子。

起房子後呢,鐵鍋要銀子,灶臺要銀子,醬醋油鹽樣樣都要銀子。

無法,便約定好了兩家共同使用廚房。

小六嘆了一口氣,熟門熟路的開啟了廚房的門,廚房水缸裡的水只剩一半了。

昨天小六是把水缸裝的滿滿的。

小六知道,大伯孃又偷偷摸摸用了她的水,但是她一次也沒有還回來過。

往鍋裡添了水,又往灶裡生了火。

火光之中,小六的手指和臉頰都通紅,泛著微微的癢意。

抓了抓臉頰,沉默中水熱了。

小六給自已洗漱乾淨,紅彤彤的炭火還留在灶頭裡,溫著水等其他人起床用。

開啟了糧食袋子。

小六遲疑了一瞬。

糧食袋子已經見了底,這還是林大庫去鎮子上兌換了糠皮的緣故。

否則年初分得的五十斤陳米,早就被吃的一乾二淨了。

小六有些擔憂。

她記得,年初分家的時候,二房只分得了一塊碎銀角。

前陣子有生哥害了病,爹孃給抓了藥,剩下的銀錢,還能讓她們一家堅持到來年開春麼?

小六有些心不在焉的挖了兩碗糠皮,又從另一側的小袋子裡挖出了小半碗的黑麵。

熟練利落的絞面揉麵,最後捏成餅子貼在了鐵鍋上烙著。

等小六烙上餅的時候,田氏也從她屋裡頭出來了。

去鍋裡端了熱水洗漱。

田氏就瞧見小六坐在灶臺前木頭一樣的燒火,呆頭呆腦的模樣瞅著就挺好出氣的。

又瞥見鍋裡少的可憐的幾張餅,田氏就忍不住陰陽怪氣,“哎喲小六,怎麼才這點餅子,你莫不是自已偷吃了吧?”

小六回過神,轉頭看了一眼田氏,又沉默的回過頭。

田氏是個很懶又很刻薄的女人。

因為生了四個兒子,在張氏面前尤其耀武揚威,覺得張氏處處不如自已。

可唯一一點讓田氏看不過眼的,就是張氏生了個會幹活的蠢貨。

雖然木頭樁子一樣不愛吭聲,但是勤快啊。

每天都把二房一家伺候的舒舒服服,張氏連飯都不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