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路燈,照亮著山腳下的村莊。

這是宋恬兒的老家,雲南邊境上的瓦窯村。

工作多年,一年也只回家一趟,本該高興的她,此刻心裡更多的卻是沉重。

前天在電話裡,她告訴父母自已辭了工作。父親十分震怒,大聲質問:

「你回來幹嘛?當農民嗎?你老爹我種了一輩子地,現在也是一窮二白!」

母親不想和父親爭辯,只是安慰宋恬兒,想回家就回來吧,小侄女也經常唸叨:「姑姑怎麼還不回家,說好的禮物和芭比娃娃呢?」

宋恬兒不能說出辭職的真正原因。

五年前大學畢業,父母讓她去當老師,她卻一心要去大城市闖蕩。北漂這些年沒有攢到錢,上月體檢卻得知身體的變故。她必須靜養半年,否則生命都會有危險。

她能想到父母知道實情後的難過無助,因此只能騙他們說要回家發展。在外多年,她習慣了獨自承受起一切。

拐進熟悉的巷子,宋恬兒老遠就看見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她總有幹不完的活。

或許是心有感應,母親也抬起了頭,看見她拖著巷子站在門外的身影,急忙趕來開門。

和母親一同出來的,還有抱著小侄女的嫂子。懷中的小女孩嬌俏可人,一邊大聲叫著:「姑姑!」,一邊往宋恬兒懷裡鑽。

「姑姑,你比去年更漂亮了!」

宋恬兒身材高挑,面板白皙,誰都沒想到她居然是出身農村貧苦家庭。她微微一笑,拖著行李箱走進了院裡。

不同於大城市的光鮮,老家光禿禿的牆壁和過時的傢俱,讓她覺得有些許陌生。

母親為她端來準備好的飯菜,是她最愛的青菜土豆燜飯。宋恬兒忍住鼻酸,又見牆角的籃子裡盛著新鮮的菌子。

母親說道:「這是你爸今早去山裡摘的。知道你愛吃,說留著給你呢!」

「我爸呢?」

「在老屋裡餵羊呢。」

宋恬兒急忙扒完碗中的飯,許久不見父親,她想去看看他。父親從來都是嘴硬心軟,現在是五月,天乾物燥,要摘到這麼多新鮮菌子,肯定上半夜就得起床,也不知走了多少山頭。

來到老屋,老遠就聞到了羊糞的羶味。

父親正在牆角切玉米秸稈,那是牲畜在乾燥的春季難得的青飼料。

父親的背影變得些許佝僂,記憶裡偉岸的形象此刻居然有點可憐,她低聲叫道:

「爸!」

那背對她的身影怔了一下,轉身看到是宋恬兒,關切的問道:“「回來啦?吃飯了沒有?」

看到父親黧黑的面龐和額頭的皺紋,她強忍住淚水,哭泣只會讓場面更尷尬。

「吃過了。」

父女倆相對無言,宋恬兒看著羊圈裡,兩隻小羊羔圍著母羊吃奶,徐徐開口道:

「爸,你不用擔心。回了老家,我還是能過好日子的。」

「我不是擔心,是捨不得你吃這份苦。你記得你剛出生,你爺爺就說,你吃不了農民這碗飯!」

宋恬兒當然記得。因為自已的手有殘疾,從小爺爺就鼓勵自已好好唸書,否則將來回農村,連農活都幹不了。自已出生時,正是計劃生育嚴抓的年代。剛一降生,叔叔就來了,說道:「這麼個丫頭片子,還有殘疾,趁早扔了!」

那時候路邊很多棄嬰都被活活凍死,是父母堅定的留下了自已。她覺得自已能活下來,已經是很幸運的。

「放心!爸,我一定會努力。哪怕在農村,也能帶全家人過上好日子的!」

躺在兒時的床上,粗布床單和蕎麥枕頭讓她感到久違的心安,沉沉睡去。

清晨,宋恬兒被鄰居家的雞鳴吵醒。

許久沒有睡過這麼安穩的覺,她靠在床頭環顧房間,見唸書時的獎狀、日記本甚至畢業照,母親都給她儲存完好,瞬間一陣窩心。

吱呀一聲,房門輕輕開啟。小侄女正透過門縫,悄悄往房裡看。

知道是來叫自已起床,宋恬兒輕聲說道:「進來吧。」乖侄女迅速奔到床上,遞給自已一個煮熟的土雞蛋。

她剛要說謝謝,透過門縫卻看到有人坐在院裡,和母親一邊嘮家常、一邊摘菜。

「是誰在院子裡啊?」

「是隔壁的王奶奶。」

宋恬兒知道是同村的王嬸。她是村裡的訊息通,有熱鬧的地方就有她。誰家娶妻生子、大事小情都少不了她。

她側耳聽了一會,原來是聽說自已回老家來,王嬸又來遊說母親,勸她把自已嫁給村裡的王祖安。

宋恬兒一陣無語,果然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她聽了一會,大致是說王祖安自從死了老婆後,就一心一意等著宋恬兒。如果宋恬兒不嫁給他,他就打一輩子光棍。

而且王祖安雖然是鰥夫,但家資雄厚,養豬場養了幾百頭豬,還承包了到縣城的大包車。你家宋恬兒再漂亮也是老姑娘,還有殘疾,嫁給王祖安正合適。

宋恬兒微微生氣,但卻沒有發作,這時嫂子也推門進來,望著她苦笑搖了搖頭:「恬兒,別生氣。王嬸也是好意,就是這張嘴不饒人。」

她拉住嫂子的手,低聲說:「不會的,她說的也是實情。」

嫂子和自已同歲,是哥哥的高中同學。自從嫁到這個家裡,就任勞任怨,伺候公婆料理家務,還養育了這麼可愛的侄女,宋恬兒很是感激她。

正說著,家裡的大門忽然被重重推開,一個粗硬的聲音響起:

「王嬸你怎麼又來說媒了?」

「早就告訴你,我妹妹不會嫁給王祖安。他是什麼東西?整天吃喝嫖賭,正事不幹,還想我妹妹嫁給他?」

「他雖然有幾個臭錢,我宋少安還看不上!」

這話說的不留情面,王嬸臉上有些掛不住,母親急忙說道:

「少安!你這是什麼話!王嬸也是好意。」

宋少安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王嬸急忙起身告辭:「我也要回去做飯了,孫子快放學了!」

宋恬兒和嫂子也牽著小侄女走出房門,望著幹完農活、滿身汙泥的大哥,她打心底的開心。只有家裡人,才會這麼無條件的關心和維護自已。

快近中午,姑嫂兩人合力,迅速就為家人端上了一桌豐盛家宴。

青豆米和玉米粒炒一盤“兩畝地”,野生菌配雞肉燉一鍋菌菇鮮雞湯,再配上自家醃製的酸蘿蔔、醃菜紅豆湯,是宋恬兒在外時最為懷念的家鄉味道。

家裡的飯菜平淡卻最有風味。一家人吃的有滋有味,大哥順勢問道:「恬兒,你回來是要到縣裡工作嗎?」

宋恬兒混跡職場多年,知道縣城不會有合適自已的工作機會:「大哥,我就在家裡種田怎麼樣?」

「種田?」

宋少安眉頭緊擰,他高中輟學後在農村呆了十餘年,和父親一樣,深知農民種田的不易。

飯桌上一時無語,小侄女卻開口問道:「種田?是種番茄嗎?」

北漂時,女同事們都喜歡逛街購物,她卻喜歡園藝種植。狹小的陽臺上,宋恬兒種了五顏六色的各式水果番茄,不時會分享給家人看。

言者無心,宋少安卻想起一事,說道:「這說不定行得通!我從未見市場上賣這種水果番茄!如果能種出來,肯定有銷路!」

這是宋恬兒從未想過的出路,但能把自已的興趣變成愛好,她有了一絲心動。

「表叔就在村東種了十幾畝的番茄,你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