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的下人向來會看臉色,生生打了她一百邊,才將她鬆開。

天上又下起了雨。

江芙躺在青石板上,渾濁的雨水沒過口鼻,衝去她身上乾涸的血跡,將傷口邊緣淋得泛白。

腦中恍惚冒出個念頭。

不如,就這麼死了算了。

江芙明明覺得渾身都很冷,可腦子卻很燙,燙得昏昏沉沉什麼都想不起來。

腦中輾轉閃過好多莫名其妙的畫面。

她跟沈隨安第一次一起出遊,他帶她去賞花,她想摘花時被莖上的刺劃破了手,連血都沒有流,沈隨安卻緊張得不得了,還要叫大夫過來看。

周圍的奴婢們見狀都笑了,她紅著臉嗔他小題大做,他卻說,哪怕她掉一根頭髮絲,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從前一點捨不得她受傷的人,怎麼現在捨得這樣磋磨她了呢。

他到底多恨她啊?

意識越發混沌,恍惚間她卻好像聽見身旁有人哭著喚她:“阿姐,阿姐你怎麼了?!“

“阿姐你不要死……”

江芙想睜開眼,卻只能影影綽綽看見瓢潑的雨幕和一道小小身影朝她跑來。

眼前一黑,她終於徹底昏死過去。

……

“求求你了,我阿姐病得很嚴重,你們讓我去見沈哥哥,給我阿姐找個大夫好不好?”

稚嫩的哭聲鑽進耳朵裡,讓江芙混沌的意識稍稍清醒了些。

那聲音……是弟弟阿澈?

他怎麼忽然過來了?

她努力抬起眼皮,就看見胞弟江澈扯著一名婆子的衣裳,一張小臉哭得全是淚痕。

“小兔崽子,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叫我們家大人哥哥?”

那婆子手裡端著一碗餿飯,不耐想推開江澈,語氣鄙夷:“你不過是個畜生不如的罪奴,你姐姐也不過是個討大人開心的玩意兒,死了就死了,還省得宋小姐多心!”

“趕緊滾!不然老孃定要好好收拾你這兔崽子!”

江澈才七歲,身量本就瘦小,被推得身形趔趄,卻沒放開手。

“我阿姐不是的!沈哥哥以前很愛護姐姐的,求你給我阿姐找個大夫吧,不然我阿姐真會死的!”

那婆子臉色難看,拎一隻小雞崽子一樣拽住江澈後脖領子,揚手就要一耳光扇過去:“兔崽子!聽不懂老孃說話不成!你這麼捨不得他,就下去跟她一塊死!”

江芙瞳孔緊縮,想也不想便掀開被子撲過去護住弟弟!

臉上生受了一巴掌,江芙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變得更加蒼白。

江澈惶恐抱住她,眼眶裡瞬間蓄滿了淚:“阿姐!”

“這不是活蹦亂跳精神得很嗎?裝什麼可憐?”

那婆子冷冷掃了他們一眼,語氣尖刻:“我看你就是想擺出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勾引大人心疼你,真是天生的下流坯子,上不得檯面!”

“我姐姐不是!壞女人!你憑什麼欺負我姐姐!”

那婆子卻挑釁看著姐弟倆:“怎麼?我說得不對?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少爺小姐?你們姐弟在沈府,就是連牲口都不如的東西!”

說完,她將那乾硬的饅頭和餿飯扔到他們面前,語氣戲謔:“這就是你們姐弟今天的晚餐,趕緊吃吧。”

江芙眼底藏著冷光。

辱她,她可以不在意,可是欺辱弟弟,她忍不了。

她低頭撿起那碗餿飯,而後抬頭淡道:“沈大人知道你這麼做麼?”

婆子趾高氣昂道:“想拿大人壓我?你也配?”

江芙無聲笑笑:“我不過一個下人,哪裡配拿大人壓人,只是府裡的丫鬟奴婢都是有份例的,每日兩菜一湯,自府中賬房支取銀子。”

“大人今天雖罰了我,卻不關我弟弟的事情,也沒說過不給我吃飯的話,忽然讓我吃這樣的東西,莫非是嬤嬤剋扣了我們姐弟的份例,中飽私囊貪墨銀兩?”

那婆子面色變了變。她送剩飯來,只是因著江芙今天惹惱了宋小姐,想著敲打她一下討好,要是惹上這事……

她色厲內荏道:“你休要胡說八道!我,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江芙牽唇:“有沒有,查過就知道了。”

婆子臉色更白。

她在府裡也有些小權利,貪墨銀兩的事情自是有的,經不起查。

要是江芙只說她苛待她,她是不怕的,但如若扯到這件事上……恐怕大人絕不會饒她!

眼珠一轉,她便要伸手去搶身份;“這是誤會,我送錯飯了!這,這些是餵狗的!”

江芙任由她搶走了碗,臉上掛笑,卻不達眼底:“那勞煩嬤嬤稍後將我們姐弟的飯送來。”

說完,她無事了她怨毒的目光,轉身牽起弟弟的手:“阿澈,跟姐姐進去。”

江澈眼圈血紅,小拳頭捏得咔吧作響,可看見她那樣虛弱,卻還是忍下恨意,乖乖扶著她回房。

看著她身上累累的鞭痕,他死死咬緊了唇瓣,滿眼心疼:“阿姐……沈哥哥為什麼要打你?他怎麼這麼過分!”

“以前他答應過我一定好好照顧你的,他言而無信,不是君子!”

江芙將他抱緊懷中:“別說了,姐姐沒事。”

感覺弟弟在懷中氣得渾身發抖,她箍住他肩膀,語氣認真:“你什麼也不要想,安心在府裡待著,爹教你識的字,還有沈隨安以前教你的功夫,都不能荒廢,今後,姐姐還要靠你保護,明白嗎?”

江澈紅著眼看著她,腮幫緊咬:“阿姐……我們現在不能離開嗎?”

江芙愣了愣。

江澈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我不想讓阿姐留在這裡受苦了,阿姐,我今年七歲了,你跟我走,我能照顧好你的。”

江芙看著弟弟,不自覺心裡一酸。

阿澈一直懂事聽話,家裡出事時,他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卻不哭不鬧聽她的話,在教司坊時,寧願自己不吃東西,也要省出吃的給她,說長大後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她何嘗不想帶弟弟走呢,可沈隨安現在的權傾朝野的首輔,他不點頭,他們能怎麼逃?難道一輩子躲在深山老林裡苟延殘喘不見天日?

那弟弟的前程怎麼辦?江家的冤情又該怎麼辦?

她勉力朝他笑笑,伸手摸摸他的頭:“阿澈,你聽話,姐姐過得很好,今天……只是姐姐做了惹你沈哥哥生氣的事情他才這樣,平日他不會的。”

江澈眼圈更紅,欲言又止:“可是……”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芙姑娘的傷可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