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方

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額角冒出細細密密的汗,車輛的喧鬧聲 也有同我一樣的學生,他們嬉笑著彼此相伴著前進,操著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不同於北方的直來直去,那調子更像是一首綿長的歌,柔柔的充斥在耳畔,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我靜靜的聽著,享受自已獨處的時光。

周圍的空氣悶熱潮溼,像巨大的蒸籠,不斷的烘烤著過往的行人,我伸手撥開碎髮,一滴汗落入眼睛 刺得生疼。風滑膩膩的刮在臉上,心中卻有些自由的快感,我討厭我的家 討厭支離破碎的親情,討厭那些無休止的閒言碎語...

我努力學習,在接到內高班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幾乎是飛也似地逃竄出去。

步入學校的大門,一個校長模樣的老頭拿著大喇叭維持秩序:“都不要搶 排排好哦!”嘶啞的聲音像漏風的破鑼,我厭惡的側耳,加快步伐。

“下面請江淮安同學作為新生代表為大家作開學演講”溫和的女聲拂去了些心頭的不快,我向上看去 一位少年緩緩上臺 我眯眼打量著他,一身淺藍色校服,平靜的目光顯得中規中矩,他微微側頭,嘴角掛了些淺淡的笑意。

“啊!他好帥啊”“聽說是全校第一考進來的,人也很溫柔”周圍的人群吵嚷起來,無一例外地都看向他。

“大家好 我是江淮安,今天很榮幸站在這裡...”清冽的男聲響起,——標準的好學生 。我嗤笑一聲,斜睨著他

我討厭這樣的笑容,總的來說,我算不上好學生,只是一個擁有好成績的逃犯,唯一的願望就是逃離家的囚禁,像他這種生活在陽光下無憂無慮的溫室花朵只會唱著對未來的讚歌。

我看不到未來,也不希望任何人有。

“總有一天,我要戳穿他笑容裡的謊言”我有些陰暗地想。我自已過得不怎麼樣,我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憑什麼他們總要比我多擁有一些呢?或許父親罵我瘋子也是對的,只不過我更多了層正常的矛盾罷了。

“我的演講到此結束,謝謝大家。”臺下掌聲許久未斷,我看著他走下臺“江淮安”我恨恨地重複著他的名字,用幾乎有些報復的目光向他刺去,江淮安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朝我的方向看去,但很快淹沒在人群中。

我隨著聒噪的人群到了新生宿舍,望著偌大的空房間 我煩躁地甩下書包躺上了床。“又得和討厭的人接觸。”我暗暗地想。

宿舍是四人間,我半張臉埋進枕頭,只留下一隻眼睛看偷偷觀望

“咯吱咯吱..”我的舍友們拉著行李箱,一個接一個地進來了。

“大家好,我是郭皓瀾,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室友啦!希望我們能愉快的度過三年”一個強壯高大的男生爽朗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和旁邊的室友握手“一路上還不夠你折騰的,還有力氣瞎胡鬧!”那男生戴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一張臉長漲得有些通紅,“好啦,小阮,我就逗逗你”郭浩瀾笑著拍拍他“大老爺們還害臊了”

“你!”小阮嘆了口氣,瞟了眼身側的男生:“我是阮言,你呢?”“我是宋清夜”宋清夜聲音低沉,同他的名字一樣,帶了些夜晚的清冷,他同其他兩人握了手,眸中卻沒什麼情緒波動。

“還有一個室友呢?”郭浩瀾四下望著,終於看向了我窩成一團的床鋪。我坐起身,冷冷地說:“你們吵到我睡覺了。”“不好意思哈...”郭浩瀾撓了撓頭:“這位朋友,你...”“李驚南。”我打斷了他,:“如果沒什麼事就別說話了,浪費休息時間。”說罷,我不再看他們 用被子矇住頭。

... 真晦氣。

氣氛有些沉默,過了半晌,大家都窸窸窣窣上了床,沒人再說話。

四周又安靜起來,我卻早已沒了睡意。我爬起來靜靜地看向窗外,月亮清明,樹影輕輕搖曳。我突然有了跑出去的衝動。

我等了片刻,翻身下床,緩緩走出宿舍,我四下張望,周圍黑漆漆的一片,確認沒人後,我躡手躡腳地走向宿舍門口。

很幸運,舍管不在,我快步跑出去,卻一頭撞在一個人的胸口。

我強裝鎮定的抬頭,在看清來人時,我有一瞬間的茫然——江淮安 那個早晨還被我詛咒一萬遍的小白臉,他臂上戴著執勤袖標 ,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我沉默了一下,突然毫無徵兆地推開他,快速向前跑去。

“這位同學!”他也是一愣,在身後追趕著我:“現在已經到了休息時間,這樣是違反紀律的”他喘著氣,邊跑邊向我解釋,不知是我跑的太快時間緊急,還是他看見我夜逃反應太慢。我本以為他會轉身喊上半個學生會的人來逮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在校園裡狂奔。

即使到了夜晚,南方的天氣依舊潮溼,悶悶的透不過氣,我又想起曾經在北方時的夜跑。北方的夜晚很涼爽,每當我去醫院照顧完每況愈下的妹妹或者在父母爭吵過後,總會在小巷裡奔跑,風在身後追,我在前面奮力地趕星星,跑的頭暈眼花也不停下,彷彿一直跑,那些煩惱就能煙消雲散似的。

不過那樣對小時候的我確實有效,我回家後總能倒頭就睡,沒精力想別的。但是現在我長大了。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腳下有些沉重,汗水也被這鬼天氣逼得冒出來又滴不下去,顫顫巍巍地掛在腦門上,本身跑步帶來的舒爽也被打散了些,更何況,後面有個傻X追我,使我又多了些緊張。

終於只有我踩樹葉的沙沙聲,身後的腳步聲也漸漸的消失了,我大口喘著氣,在一棵大樹後停了下來,藉著巨大的樹影和暗淡的路燈,我躲在暗處觀望。

果然他沒跟上,只有偶爾飄落的樹葉在空中悠哉地漫步,我放鬆下來,靠著樹坐下,心中有些得意,江淮安,你再牛逼又怎麼樣,不還是追不上我,我大口地喘著氣,莫名有種劫後餘生的暢快,還帶了點抱復的快感。

“同學,你是有什麼心事嗎”,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在我錯愕的眸子中,江淮安向我走來,目光中只有擔憂,他遲疑了下,坐在我旁邊。

“操,你怎麼還跟過來”我有些煩躁地往右邊移了移,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還是望著我,不緊不慢地說:“我今晚執勤,我得關注每一個人。”他頓了頓,又道:“我今天看了班級表,你叫李驚南,對嗎?是有什麼煩心事,你可以告訴我,或者...”

“夠了!你他媽有完沒完了,半夜跟個鬼一樣瞎轉悠還玩跟蹤這一套,到這點兒了還端什麼架子呢?!”我瞪著他,一拳打在樹上,樹葉簌簌地不斷落下,江淮安的半張臉在陰影下若隱若現。

他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我,神色平靜,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我也同樣瞪著他,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抽搐。後來江淮安對我說,那時我的神色真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他還是看著我,他的眼睛在月色中有些清亮,淺淺倒映出樹影,昏黃的路燈,以及我的臉,他眨眼間還帶些水汽,看起來霧濛濛的。

...有點...好看?當這個念頭出現在我腦海中時,我幾乎差點跳起來,李驚南,空氣水乎乎的,你他媽腦袋也進水了是吧?!我抬頭,試圖用更狠的眼神瞪他,以此來掩飾我剛才的發怔。

“噗...”他突然輕輕笑了,我更加惱怒,被動地打破了沉默:“你他媽又笑什麼?!”冷靜,冷靜,我差點給他一拳。

“驚南,別生氣,我只是覺得...算了”他頓了頓:“我挺羨慕你的,你跑步真的很厲害,我也好久沒這麼快跑過了。”這回輪到我沉默了。

我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的憋悶找不到發洩口,江淮安轉了過去,蜷縮著抱緊膝蓋,眺望遠方。

我們又陷入長久的沉默,江淮安的臉模糊了,四周也天旋地轉。漸漸,地所有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徹底消失。

“驚南,驚南?”江淮安叫著我名字,“嗯?”我迷迷糊糊地回應著。“回宿舍睡吧,這樣會感冒。”他小心地拉著我往回走

到了宿舍門口,他仔細地替我整理了下衣服,壓低聲音說:“快回去睡覺吧 明天還要上課...如果你想跑步,可以白天找我,我陪你”

我實在困的無法思考,甩開了他的手,一把推開他,搖搖晃晃地從他身旁略過,癱在床上,深深地進入了夢鄉。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我和江淮安在跑步,起初我在前,他在後,然後變成了我們肩並肩一起跑,最後他超過了我,跑得我再也看不見他,最後到達終點的卻只有我一個人 ,四周也都是蒼茫的夜。

次日起床,我感覺渾身痠疼,尤其是腿快要斷了,像跑了一夜一樣。我又想起來江淮安昨晚似乎說我跑步可以叫上他。去他媽的,我死都不會。

... ...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