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子梵抬手為自已斟了一杯茶,漫不經心地輕笑著問道:“不知王爺這懷疑,是從何處而來?”

牧冕抱臂打量著奚子梵,半晌,才慢悠悠開口,“本王想知道,這闖入大悲殿的刺客,是何人所殺?\"

“當然是我。\"奚子梵衝牧冕笑笑,無比坦然地承認,“怎麼,王爺能一箭破開大悲殿門,不許我殺幾個刺客嗎?我自南邕千里迢迢而來,一路上心驚膽戰,生怕一個不小心,這條小命就丟在了你們東胥。\"

\"沒想到這都快到都城了,還能在此遭到圍殺,我這人啊,比較惜命,還不想就這麼死在這裡,所以就把他們殺了。王爺有何異議?

說罷,奚子梵端起案上的茶一飲而盡,抬袖間露出了腕上一串緋色的珠串。

那珠子小而紅,在燭火下泛著明亮的光澤。

奚子梵的手腕又細瘦白皙,珠子隨著抬手的動作在他腕間滑動,帶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妖氣。

他怎麼這麼白?

牧冕看的一愣神,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意識到自已在想什麼後,他立馬不自然地輕咳一聲,拿起茶水潤了潤喉嚨,這才將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質子,呃...殿下..奚…呃”也不知是不是剛才心緒被影響的緣故,牧冕此時突然發現,與奚子梵交談至此,竟是還沒有個恰當的稱呼,他又不想總是以質子稱呼對方,不免有些窘迫。

方才刻意營造出的氣勢,也弱了幾分。

他無奈地搖搖頭,驟然卸下了身上那股子逼人的氣勢,語氣平和地問道:“如何稱呼?“

他實在是閒散王爺當久了,在與人委蛇一途上,確實毫無建樹,比不得朝中那些見人說鬼話的王公大臣。

奚子梵被他這般作為惹的噗嗤一笑,火光明滅之下,那雙淺色的狐狸眼更顯動人,

這般場景,看的牧冕又是一愣,沒由來便覺得耳根有些發熱。

\"王爺覺得如何稱呼好,便喚什麼就是。\"奚子梵眨眨眼,\"我如今也算是寄人籬下,可不敢擺什麼架子,客隨主便。”

\"那.…\"牧冕稍加思索,輕聲問:“我喚你奚公子可好?”

“自然可以。”奚子梵微微點頭,算是認同了牧冕的這個稱呼,“其實,我方才觀王爺,也覺得王爺本人與傳聞中相去甚遠。”

不等牧冕追問,他話鋒又是一轉。

“想來我說是我殺了那些賊人,王爺可是不信?”牧冕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地道出自已心中的疑慮。

不過確實如他所言,從奚子梵坦然是他持劍殺了那些人,他便覺得奚子梵的坦誠太過直白,不可全信。

那日大司徒紀璋將南邕長平侯以及奚子梵的生平記事交予自已時,一同交代的,就是這生平記事絕對屬實,毫無虛構。

而且他注意到,從他與邱策帶兵入大悲殿門,再到他們二人探查屍體,把奚子梵帶到這禪房中,奚子梵從頭到尾,都沒有碰過佛臺上的那把劍。

恐怕這次圍殺的真實情況,遠不止於此。奚公子所言不錯,本王確實覺得可疑。”

奚子梵長舒一口氣,又飲下一杯茶後,才無奈道:“確實非我所殺,乃是另有其人。”

牧冕心頭一跳,卻沒再開口,靜靜等著下文。

\"就在王爺以一箭之力破開那殿門前一刻鐘,我還被那群歹人圍在殿中。

“那他們可曾言明,為何要刺殺於你?”

\"他們說自已是你們東胥國聖安帝曾經的部下。\"當真!?

牧冕暗暗心驚,如若那些人真是聖安帝的部下,那這件事牽扯的就更廣了。

當年李承璽在歸國途中被刺殺,當時就查明是南邕國的刺客所為,南邕國與東胥的和談協定,也因此更改--那便是送子為質從十年改為二十年。

但那時情況複雜,所謂協議,也是由隨李承璽而去的人直接同南邕商談而定,後來,有相當一部分人在那之後便不知所蹤。

其中就有那位神秘的御前謀士,現如今,這位謀士究竟是否存在,都尚且存疑,更別說此後一連串的事情。

奚子梵搖搖頭,“我不知真假,只是他們所言罷了。”“那又是何人救的奚公子?“牧冕迫不及待地追問。“王爺,救我的,也是貴國聖安帝的人。”

“王爺可能覺得我在信口開河,但我所言句句屬實,萬不敢有所欺瞞於王爺。我方才說,我這人惜命,不是一句玩笑話。想來王爺應該也知曉我的生平,自幼時我父親離世,我又身染怪病,這痊癒不久,卻又被送來為質。我若說我心中無想,王爺可信?

牧冕搖搖頭,接道“若是我,做不到心中無怨。”

\"王爺,我不想死,即便非死不可,也不該死的這般不明不白。”說著,奚子梵扯出一個自竭般的笑,望向了窗外。

大雨已停,只留下了雨後清淡的泥土妹兒和滿是星辰的明淨夜空。

牧冕抬頭望去,這一刻,他彷彿在這片浩渺中星空中,窺見了這位南邕王侯之子顛沛孤寂的一生。

他想著奚子梵腕上的那串佛珠,突然發問道:“奚公子,信佛?”

奚子梵一愣,提起一旁火爐上架著的小壺,饒有興致地問道:“王爺何出此言?”

….”牧冕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眼神清亮,神態無辜,仿一個聽到了趣事的孩童,“我看公子腕上有串珠子,想來應該是佛珠,這才有此一問。奚公子若是介意,那便是我冒犯了,給公子賠個不是,還望奚公子不要介意。”

奚子梵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晃,茶水立刻灑落了幾滴在盞外,他垂眸望去,嘴角若有似無般地扯出一抹苦笑,很快便消失不見。

良久,他才平靜地順著牧冕的話接道:“確實介意,王爺,這與刺殺一事無關,在下還是繼續說刺殺一事吧。”

見他不願多聊,牧冕也不再追問。

“那些圍殺我的人問我,當時刺殺你們聖安帝的刺客,究竟是不是南邕的刺客。”

\"這...?\"

“我並不知曉,王爺。\"奚子梵苦笑一聲,\"我只是被送來為質的,至於為何來?又為何偏偏是我?我皆一無所知。\"

“嗯。\"收冕點點頭,\"我信男公子。”

“那個救我的人,他應當是從後顧門潛入需束,他武功極好,幾息之間,便要了那些人的性命。”

“那他有沒有問奚公子何事?”

奚子梵搖頭否認,“沒有,他只說自已是聖安帝的人,為了兩國和談,他不能讓我死在這裡,所以出手相救。隨後,我便上了佛臺,後面的事,王爺就都知曉了。”

牧冕細細聽完,沉思片刻後,心中有了結論-圍殺奚子梵的人和救人的人,有一方在撒謊。

他們不可能同為李承璽的人,這其中必有一方冒名頂替。“這其中有一方,應當..”牧冕思索著開口。不料他話未說完,便被奚子梵當場截斷。

\"王爺!\"奚子梵面容緊繃,冷聲道,“我只是來你東胥為質,能僥倖保下一命,已不甚欣喜,至於這殺我之人和救我之人究竟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還望王爺體諒一二。\"

牧冕默然,發覺他好似又恢復成了在大悲殿初見時那副樣子,面無表情,不悲不喜。不久前的孤寂脆弱之感蕩然無存,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拒人千里的氣勢。

就連最開始進這禪房所表露出的敵意都消失殆盡。倒真像個瞬息間換了皮的妖。

這時,院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聽有人大喊一聲有刺客,保護王爺!隨後便是一陣兵刃相接的打鬥聲。

邱策也在此時推開房門喊道:“王爺,有刺客!”

牧冕立馬從旁拿過自已的長弓,起身問道:“幾人?何種打扮?\"

“四人,黑衣,持劍,黑布覆面,身手上乘。”

牧冕心中頓時有了計較,只怕這些人便是殿內救奚子梵的人,既然人都救了,又回來做什麼?

他望向依舊靜坐在對面奚子梵,奚子梵也在此時看向了牧冕。

一瞬間,四目相對。

牧冕看著那雙毫無波瀾的淺色眼瞳,下意識囑咐:“你待在這裡,我出去看看。\"

等牧冕與邱策一同出了門。

奚子梵這才曲起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對著窗外輕聲道:“進來吧。”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利落地從窗外翻了進來,合上了窗扇。那人全身皆被黑衣包裹,四肢修長,一進來,便衝奚子梵道:“林公子,在下守一,奉命前來見南邕質子奚子梵,不知現在他人在何處?

“守一? 我不曾聽過你的名諱,你奉了誰的命?\"

守一扯下面罩,露出了一張頗為消瘦的臉龐,他面色黝黑,眼神卻帶著刺客獨有的冷靜。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明黃色的令牌,衝著被稱為林公子的奚子梵遞去。

“奚子梵”卻並不接,只是低頭看了看那令牌一眼。

令牌通體金黃,左右各雕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中間則是一個御字。

是一塊實實在在的皇帝御令。\"你是陛下的人?”

“正是。”守一收起了令牌,後退半步,行了一個江湖禮,\"林公子,方才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無妨無妨。”說完,“奚子梵\"抬手朝臉上一抹,露出了自已本來的面目。

依舊是那雙瞳色淺淡的狐狸眼,輪廓卻已然與奚子梵稍有不同。

他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鶴島少主--林懷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