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伴隨著一聲雷鳴,一隻玄鐵箭穿透殿外的大雨,夾雜著雷霆之勢,直直破開大悲殿門,刺進了樟木佛臺中。

隨之而來的,是一隊裝備像是軍中輕騎的人馬,他們手持兵刃衝開外面的暴雨,卻在踏過殿門後,不約而同地定在了原地。

都城外的大觀南寺,自前朝百年以來,便是作為皇家御用道場,而這眾多供奉羅漢菩薩的大殿中,又以大悲殿最為莊嚴淨重,殿內供奉佛像極多,若非重要的法會,一般都無外人可以入內。

然而此刻,這裡的情況,卻引得人瞠目結舌。

眾人面面相覷良久,雨水順著盔甲洇溼了殿內地磚,卻無人再敢向前一步。

只因那大殿佛臺之上,有一個人。

那人一襲廣袖白衣,下襬微微飄動著立於佛臺之上,背對眾人,右手拿著一方素淨的手帕-一竟是在不慌不忙地擦拭一尊佛像。

他的腳邊,躺著一把瑩白的長劍,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鮮血,眾人藉著殿內微弱的燭火仔細一瞧,原來是那佛臺上早就鋪滿了鮮血,殿內則橫七豎八地橫陳著數十具屍體。

那些人顯然剛斷氣不久,打鬥時鮮血四濺,除了那滿是血的佛臺,四周不少佛像上皆沾染了血跡。

白衣人仔仔細細將面前白玉菩薩的面容拭淨,把手中已經沾滿了血跡的帕子隨手往地下一扔,緊接著又從袖中摸出一方乾淨的手帕後,往旁邊走去,作勢要去擦下一尊佛像。

\"你是何人!?\"一陣短暫沉默後,一個士兵喊了出來。

白衣人動作一頓,他像是終於意識到這殿裡來了人一般說了句原來有人來了啊後,才慢悠悠地把佛像上最後一點血跡擦淨。緩緩轉過了身。

就在這時,冷風吹滅了案上的燈燭。

一道閃電劃過,眾人在那瞬間看清了白衣人的面容。

他面色素淨,神色鎮定如常,唯有那雙眼睛,瞳色淺淡至極,眼尾狹長且泛著紅,好似才化成形的妖。

而偏生他此刻眼瞼半闔,垂著眼的神態,竟與他身後的白玉菩薩有八分相似,能讓人生生從他的眉宇間看出一股子悲天憫人的慈悲相。

眾人見此,又是一愣,一時間無人敢開口。

又是一道驚雷,才讓他們回了神。

“妖...妖物?”一個士兵顫聲開口。

“住口!不得多言!\"已然火光通明的殿外傳來一聲厲喝,截斷了士兵的話頭。

聽得這道聲音,殿內眾人皆是精神一振,他們立刻列為兩隊,肅立於殿門兩側,為殿外之人讓出了一條路。

佛臺上被叫做妖物的白衣人此刻也朝前一步,絲毫不在意自已被鮮血染紅的衣服下襬,負手立於佛臺之上,靜靜地看著從殿外冒雨而來的兩人。

為首的那人一襲墨色華服,髮髻雖已被雨淋溼,卻不顯凌亂,反倒使那張劍眉星目的臉龐更加冷峻,他眼瞳黑亮,映著明亮的火光,唇角緊繃成一條直線,卻不讓人感到壓迫,反倒有些溫潤寬容。

他右手挽著一把長弓,顯然就是剛才以一箭之力衝開殿門之人。

緊隨其後的,則是一身將軍打扮的人,他看起來很年輕,與前者相比,他身上少了幾分淡然感,多了一些獨屬於軍中之人的殺伐氣。

想來方才那聲厲喝,就是出自他口。

那兩人踏進殿門,在看清殿內的情況後,也是微微一愣,不怪剛才士兵能失態,那聲妖物當真是沒有叫錯。

眼前這個人,光是憑著那雙眼睛,就有被人認作妖物的資本,更何況他一襲沾了血的白衣,立於諸佛之前,宛如鬼魅,莫名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我等是東胥都城南衙右騎衛,奉命前來營救被困的南邕國質子,不知閣下是?“站在牧冕身後的邱策率先開口道。

“我就是南邕國質子,奚子梵。\"說著,白衣人跳下佛臺,絲毫不顧及被血沾溼的衣袍,往前走去,“想必這位就是,東胥的賢王殿下了吧?”

\"正是。\"牧冕看著在他面前站定的奚子梵,有些不自在地乾咳一聲,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不怪他,實在是奚子梵那雙眼睛...剛才離得遠還好,這會離得近了......

奚子梵卻好似沒有料到他會有此動作。

他下意識地往自已身上看了看,發現衣袍下襬沾上了不少血跡,他非常善解人意地往後退了兩步,站定,朝牧冕行了一禮。

“南邕國,長平侯之子,奚子梵,感謝王爺救命之恩,他日若能安然回南邕,必當重金酬謝王爺!\"

*不必如此多禮,這是本王應該做的。”說著,牧冕正欲上前一步,看到奚子梵那雙眼睛後,又頓覺不妥,只好站在原地抬手示意奚子梵免禮,轉而看向別處。

殿內的燭火在牧冕進來時,就已經被邱策派人陸續重新點亮。

隨著點燃的燭火越來越多,大悲殿的情況也逐漸明晰起來,除了那張扔著劍被血鋪滿的佛臺,地上那些屍體的面目也在此刻顯露無疑。

屍體皆身穿黑衣,有的臉朝下趴著,有的臉朝上躺著,而且每個屍體之間的距離相距甚遠,有的甚至靠著牆死在了大殿角落裡。

牧冕朝身後的邱策使了個眼神,便朝那些屍體走去,檢視起來。

邱策亦步亦趨地跟著牧冕檢視情況,心中疑惑不解卻更甚。

就在半日之前,他接到新帝旨意,讓他這個南衙右騎衛將軍與賢王牧冕一同前往城外大觀南寺去救被歹人圍殺的南邕國質子。

這南邕國質子為何能在東胥國都城外的皇家寺院大觀南寺被圍殺暫且不提,光是與賢王牧冕一同營救,便足以讓他鬱悶不已。

“回稟王爺,將軍!雨太大了,屬下探不清大觀南寺裡面的情況。”

半日前,大觀南寺山門對面山坡處,邱策帶領著一隊人馬正潛伏在此處。

而他的旁邊,便是當今東胥國唯一的王爺,賢王牧冕。

其實賢王牧冕,左右不過一個嗣王而已,連親王都算不上,雖然貴為長公主之子,手中卻沒有半點實權,空有一個封王的名號。

若只是如此,邱策心中不會對貴為賢王的牧冕有半分不滿;畢竟賢王牧冕有名無實的緣由,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牧冕的父親,也就是長公主當年選的駙馬牧玉林-一曾是北衙左衛上將軍。

當年牧玉林被長公主選為駙馬後,便被調任為南衙右監門衛上將軍,雖說不過是從二品調為了從二品將軍,外加上一個駙馬的三品員外官爵位,也不算降職。

可這北衙守衛軍和南衙守衛軍,卻著實有內外之分,前者掌管著皇城的守衛部署,後者則負責東胥都城的防衛。

哪個為天子親衛,自然無需多言。

何況當朝南衙守衛軍各部還要受制於朝廷官府。

所以牧冕降生後,只封了一個嗣王的爵位,封號賢王。當時這封號一出,都城上至官員,下至百姓,暗中都流傳著一個說法,說這賢王實際上就是閒王的意思。

作為長公主之子,有個閒王的名頭,保他一生無虞,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即可。

若真能如此,倒也罷了。

可牧冕的父親牧玉林,從前師從護國大將軍程枯,英勇驍戰,一身武藝名滿天下。牧冕從會走道開始,大家就對這位小王爺的期待甚高,總以為就算只能當個閒散王爺,他的武藝也不該遜色於父親牧玉林多少。

沒想到這位牧冕小王爺,自打能跑會跳的那天起,就是個悶葫蘆,還是個什麼都學不精的悶葫蘆,是個練劍刺不破桌布、拿刀砍不斷樹枝的主兒,只有這射箭,還算勉強能看。

不過牧冕隨著長公主深居簡出多年,牧冕的性子究竟如何,誰也沒個定論。

有說他性子陰沉,看誰都是一副冷臉兇相得,也有說他面上沉穩,內裡則是個實打實的活潑少年郎。

邱策一邊聽著下屬來報,一邊暗中琢磨著牧冕。

“屬下帶四人前往寺外探查時,發現寺外一週並無任何歹人的蹤跡,東西南北四道山門緊閉,寺內無火光,也無人望風。”

邱策仔細聽完,輕輕揮手示意士兵起身,吩咐士兵再探後,才微微側臉往身旁看去。

牧冕依舊沒什麼表情。

邱策暗暗嘆氣,實在是不知如何與這尊大佛交流。

從他在城外與牧冕會面起,再到這裡,牧冕一直都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從前他確實聽聞牧小王爺不善武藝,是個悶葫蘆,可這是不是悶的有點過分了?

甲冑也不穿,就拿個一箭都沒射出去過的弓杵在這裡裝深沉。

就牧冕這架勢,別說救被困的南邕質子了,他都怕牧冕被人亂刀砍死,到時候他這個右騎衛將軍也不用當了,可以收拾收拾,回家種地了。

思及此,邱策就覺得頭痛的很,他不僅要想如何救南邕質子,還要保住牧冕的命,簡直強人所難。

而一旁的牧冕,對邱策的欲言又止長吁短嘆視而不見,聽完士兵的回報,沉思片刻才開口道:“邱將軍,你意下如何?\"

合著您老人家思索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句?

邱策又重重嘆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水後才道:“這南邕國質子不過昨日才抵達大觀南寺,按理說,南邕國此次送質子入京的路線應該是保密的才對,而且....….\"

見他沒了下文,牧冕往後一步,撤出傘外,又從旁邊的侍從手中接過另一把傘撐著後,才追問道:“而且什麼?邱將軍覺得何處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