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最忠實的玩伴就是天上的雲。

無論在哪,只要抬頭,就能看見它們。

像白色的夢掛在上面,只要你願意跟它們玩,它們就會停下來陪陪你。

童年的記憶中,八月的夏天,緊閉的房門,潮溼的空氣,吱呀作響了好像一輩子的電風扇,在聲嘶力竭地做著最後的掙扎。

她小小的腦袋也只能緊貼在地板上,這是整個家裡算得上最冰涼的東西。

地板上所幸的是還很光滑,窗外所幸的是還有一方沒有被遮擋的藍天。

她就這樣靜靜地趴在地板上,呆呆的躺著,看上面倒映過來的雲。

這個是小狗,那個是小貓,這邊又來了個老爺爺,那邊又過去了個拖拉機……

還有那仙女,穿的花枝招展的從這邊飄到那邊,衝著地上的她招著手笑,快來呀……

她也興沖沖地站起來,不顧麻木的腳踉蹌幾步跑到廚房,使勁兒努力的墊著,伸長了腦袋向外看。

它們走的真快呀。一眨眼就不見了。

剩下的只有對面屋頂上的幾隻鴿子,歪著腦袋咕嚕著嘴斜著眼睛看她。

灰色的房頂和它們灰濛濛的羽毛融為一體,在整個湛藍落幕的天空下,顯得有些許不合時宜。

幾隻點水雀也飛了過來,它們一跳一躍,在不是很大的屋頂上從這頭蹦到那頭,彷彿在翻越這一座遼闊的山。

她想,她也有翅膀該多好啊。去自已想去的山,看自已想看的天空。哪怕是活上一天,也值了。

她要飛去看看那隻院子裡的小狗,去聞聞它身上流浪了許久的味道。它捲曲的頭髮,每一根都向外極力擴張著,訴說著這個世界的不公,表達著它絕不服輸的抗爭。

她還記得曾給它帶過一根火腿腸。那是從家裡揹著大人千辛萬苦偷出來的。在那樣一個連五毛錢的肉包子都是奢侈品的年代,兩塊錢的火腿腸彷彿代表了她最大的善良。

她永遠忘不了小狗衝她跑過來時,一瘸一拐的身影;永遠忘不了小狗看到火腿腸時,略微遲疑了一秒的樣子;以及永遠也忘不了小狗在咬下去的第一口,整個眼眶裡充斥著呆滯的神情。

這是幸福的味道。

這是快樂的味道。

這是轉瞬即逝的味道。

她也是從那一刻就開始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快樂是短暫的,只有痛苦才是永遠的。

像夏天的雪糕,像傍晚的微風,像天邊的落日;是肉包子第一口咬下去流的油,是生日蛋糕上被吹滅的蠟燭,是那小狗臉上朦朧閃過的微笑,是她心底裡曾經開過的花……

時隔多年,她早已不住在那個孤單的家屬院了。

那個偌大的院子裡一共有七棟樓,但是她卻沒有一個朋友。

那個偌大的院子裡還有一座偌大的花園,但是她卻早已弄丟了在那相識的那隻小狗。

但即便是這樣,再回想,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那些趴在地板上看天上的雲的時光,那些踩在廚房凳子上看對面屋頂鴿子的時光,那些在心底悄悄牽掛著花園裡流浪小狗的時光……

它們雖然平凡,平淡,毫無意義,但它們身上閃耀著的,是最善良,最純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