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的某一天清晨,她還是想著這樣的問題。鏡子裡的自已好像還是很久之前的模樣,瘦了一些,眼睛下面的兩根細紋更深了一些,素顏的時候臉稍微黃了一些,但是化完妝之後自尊心又回來了一些。

她總是在記憶裡瞧了又瞧,好像永遠看得見那個遙遠但似乎又能觸手可及的當年。那年春夏交際時,那飛馳而過的河堤,那灰濛濛的但又散發著荷爾蒙的天空,以及一直在眼前的,那個穩穩的寬闊的後背。這些模糊又清晰的片段,如電影倒帶般,總是在多少年後某一個疲憊又不得不勵志的清晨,如同高血壓一般,讓人衝動又難過。

電動車後座的那些日子,是少女心底最純潔的情懷,她總是這樣喃喃地想著。與他相比,再往前些的小時候,班上喜歡她的那些男生,給她寫情詩的男生,為她打架的男生,都不重要了。

他的白色短袖,和她的橘紅色的衣角,用最鮮豔的方式,點燃了即將到來的夏天。

當時的她總是穿著那件橘紅色的衣服,因為那是當時最美的一件衣服,也是她當時擁有的唯一一件美麗的衣服。

齊劉海,半肩披著,在春風中搖曳著的黑色的頭髮,是與班主任最沉默又最倔強的對抗。但這危險的抵抗或許是值得的吧?應該也能讓春風吹進他的心裡吧?一次,一下,一秒鐘,應該也有為之淪陷吧?

可惜所有的過往,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如同春天無盡的芳菲,總會在一夜滂沱之後,迫不得已的草草收場。只有隨之到來的無言的苦夏,也迫不得已的做著最忠實的伴侶。

蟬鳴,烈日,焦躁的帶著熱氣的風,毫不吝嗇它的愛,肆無忌憚的席捲包裹而來。

下午三點半,校門口的那棵梧桐樹又落了一片葉子,也再一次抽走了一絲記憶裡殘存著的他的影子。

課桌裡再也沒有提前藏好的阿薩姆奶茶;書包裡再也沒有珍藏好的古龍香水味的紙巾;課間樓梯拐角處,再也沒有他等候的身影;就連他送的粉色翻蓋手機裡,也再也沒有了專屬號碼發來的簡訊。

於是從那天以後,空氣裡再也沒有了他的專屬味道。他衣服上殘留的洗衣液的芬芳,以至於讓她多年以後,在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在超市拐角的架子上,還能猛然撞擊著她乾枯多年的心,像死去的種子,肉體塵封千年,但記憶依然茁壯成長。

如今再回頭看看,她只看見自已當年沿著長長的河堤走過,從西頭走到東頭。那席紅裙彷彿還在,還飄蕩在某個四月下旬的溫熱的下午。空氣是槐花開過的味道,她拿著手機,沿路拍下了灰色的城牆、暗紅的磚房、破舊的青石板,還有面無表情的人群。

屬於少女時代的記憶從這一天,就徹底結束了。於是在不久後的某一個深夜,她終於偷偷地爬上了無人的樓頂,再從袖子裡抽出偷偷藏了很久的香菸,在還是溫熱的風中,凝視著整個熟悉又陌生的小城。

應該是成長了吧,16歲的槐花結束了。

她的茉莉花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