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流雲

風吹呀吹,吹散了容顏,而今我仰臥孤舟聽誰吟?

不是鏡湖,卻也水平如鏡,遠山籠著薄霧,一環環套在湖邊,似是哪個鄰家姑娘,托起了手,澄淨的湖水自是清晨葉間的露珠。這時就不必細細分辨什麼,凡自然所有,都超越一切基於過去的幻想。若是尋夢撐一支竹篙是遠遠不夠的,困苦之澤不知幾許,一段短木自是觸不到底。

天空的流雲仰臥在湖裡,我的一方舟倒好似徜徉在天上了。四周浩渺無依,薄薄的霧滴是唯一的伴侶,望著無際的遼闊,我的心中一悸,世上總不可能有純淨的白,再幹淨的白色,時間一久了,就全都黃了,包括信紙,包括流雲。

我的才思竭了,我的湧泉枯了。

浮生夢,三生渺渺,因緣無蹤。雖堪戀,何必重逢?息壤生生,誰當逝水,東流無終?

囚心緣,一世茫茫,為情消長。縱流離,怎惜回眸?建木重重,誰當焚火,西燃秋風?

每一朵雲都有自己的模樣,因為每一朵雲都沒有形狀。想以藍天為紙,碧水為墨,執一筆不周,書畫漫天風雲際會。努力的想做到忘形存意,卻終只是忘記了意,空勾劃出空洞的形,虛弱無力,已擔不起多一絲一毫的心意。文字與時間,斑駁的文字與蒼老的時間,在老樹邊廝磨。人有人緣,物有物緣,緣來緣散,方寸之間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流雲之下,睡他個一百年,沒有誰會喊醒你,一場風過,雲散,湖亂,有些東西再也不見。

焚琴煮鶴是俗是雅誰說得清?誰敢說雅就一定要有這些個物什?雲下有人間,有深冬賣菜的老太,有街口修車的老父,有千千萬萬掙扎著生活在世間的黔首;雲上有天堂,有神佛,有妖魔,那諸界主宰又有什麼憐憫可言?都是施捨罷了。你可知菩薩為什麼低眉?他理了一夜的雨疏風驟,雨打殘荷,雨落淺塘,管得了這杏花弦外雨空明,就管不得這塵世間的難事,管不得那路人肩上的重擔,和無以言說的艱難。

你以為世人靠神明的護佑活著,我以為神明靠世人的信仰活著。

厚重的雲層是隔開仙凡的幕簾,雲有何罪呢?不過是恰巧阻在現實與理想的交匯處,攔住了看似有一點點可能的幻想。對於一個努力追夢的人來說,死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理想丟棄,熱忱拋卻,成一個庸庸碌碌的“影子人”。

白雲會翻墨,人心會不古,天色會變,人也會變。再翻一翻沉重的書冊,忘記哪一頁中掉出一張紙,字跡清晰而熟悉,多想一把火燒去,卻不斷消了這個出現多次的念頭。你的一字一句,我讀年復一年。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白雲輕綴,夕陽尚好,懷中的人早去了,不知有沒有約好為雪白頭。君不棄,我不離;君若去,此生便莫再回首。

跌倒,在喧譁中,在流雲中,浸沒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