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面:

當我漸漸愛上了想念本身而不是想念的那個人,那個人其實已不必再出現。

你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天好像黑了,原來送別,是這麼容易天黑的。

二十世紀的第一個十年結束了,就像生活落了幕。第七天的時候,第一場雪姍姍來遲,緊跟著雨的步伐,就像我追逐你的模樣——曾無限靠近,但一旦接觸,就必然分離,再不可能相交。

雨夾雪,是快樂中的憂傷。好雨,好細雨,薄薄的一層絲籠過,點滴間就濡溼了青磚綠瓦,於是淡淡的青沾了點黛色,一巷一瓦,都似古城煙雨。喜雪,喜淺雪,落雪不必非要在天山,只是簷邊池畔的一線白,塵世都寂靜的可人。三兩株梅飄幽雅,起一陶甕,擷梅間雪;藏一玄英,飲松間泉,新雪烹茶,自有幾分“醉吟天地春色”的朦朧詩意。無論聽雨還是賞雪,執一柄紙傘,倚柱憑欄,已是足矣。

但這雨後的雪倒是不怎麼討吾之歡心。積了水以後,這枝枝葉葉就再蓄不住那片瑩潤,倒是顯得有些髒了。於是天地間只可觀天,表象背面的汙濁在大地上肆意的流淌,如同惡念,潛滋暗長。足尖踏在雨雪後的土地上,深深淺淺,走了一身泥濘。不由想起那年今日,我送那個人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似乎也是下著這樣的雨——夾著雪,涼著心。

天,還是那麼容易黑啊,好像只是抬頭見的那一點點罅隙,就漏下了許多。細細算一算,與原先約定的日子已經遠去數天,所以接下來的到終點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誠,都要是認認真真的。世間沒有這麼一群朔方鳥可以永遠飛翔,所以我們能做到的只是盡力飛久一點,僅此而已。

多麼的可笑啊,人類追逐遠方遙不可及的夢想,遭了一身傷,卻不曾品鑑身邊的美好。你伴了我十年,未曾動容分毫,卻為了一副皮囊所擾。有的時候,人物的出場順序真的是極重要的事情。兩個人,不同結局,換個時間,換個地點,那麼結果是不是會大有不同。不過這種無常,才是生活的常態啊,像鹽裡的沙粒,像甜品中的碎雞蛋殼,像雨中的散雪。生活不是一款遊戲,更沒有一個有良心的程式設計師,結局是“BadEnding”還是“HappyEnding”,只能全看自己發揮。

時間過得越久,想起的事物反倒是越來越多,像牛反芻般的回味往事。出了絲的楠木紅欄,夾在《詩經·蒹葭》中的銀杏樹葉,臥在口袋中的薰衣草籽,過往的一幕幕,如潮水一般湧上來,一點一點,將人淹沒,不知不覺,窒息在回憶裡——也未曾想過自救。當懷念的已經不再值得懷念了,你是不是依然會不自覺地去懷念;思念的還正在思念著彼此,裡面又摻雜了誰對誰的思念?不過是我寄人間雪滿頭的愁緒,造就了多少的年少白頭,多少的一夜雪首?

嘗恨離別,長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