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名真的只是一個小角色,在茫茫人海中一丟就絕對找不到的那種,更何況還取了個“無名”的名字,任誰聽了也會一笑置之。但是所幸他有一副好嗓子,雖不適合唱歌,但是在演講主持方面卻是老天爺賞飯吃。由於這個有點,他被先生看上了。先生本來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學者,一副儒生做派,一年到頭都是長衫,事實上他卻也是愛極了古典文化,以至於省吃節用,攢下一筆錢,在某書院舊址上重建了一個小院,號曰九州書院,收十餘個孩子念念唐詩宋詞,粗茶淡飯配上一院美景,倒也樂得安閒自在。

那院子建有一間積善堂,積善堂沒有那麼大,自然也沒什麼皂莢樹和叫天子什麼的,至於何首烏和木連這些名貴的藥材更是聽也沒聽說過。但吳名當時還小,自然也有自己的樂趣。

一座梅林小築,怎能沒幾株梅樹?又怎能僅有幾株梅樹?有花、有草、有樹、有鳥蟲魚蝦,有小池閒亭,不說什麼蘭亭雅緻的文墨之事,單說這西瓜蟲(即鼠婦)便有好些事兒可講。

一到晴朗的春天,蟄伏了一冬的的大蟲子小蟲子都湧了出來,從泥土間源源不斷的爬出,如同一支支偵察隊,三五成群,卻從不消失。也用不著什麼工具,便只捲起褲腳,蹲在草叢邊上,尋覓著那小小的身影。

初生的小蟲是灰褐色的,身子還很扁,一大堆腹足扒拉得很快,這時它的身子還不能蜷曲起來,若是遇到危險,只能自求多福敵人爬的比他慢了。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日光浴之後,西瓜蟲們就穿上了一層堅固的外衣,它們的甲殼逐漸發黑,發亮,一道道的條紋也越發清晰起來,體型自然也是越來越大。

但在“防禦系統”完善的同時,他也就更容易被捕食者發現了,尤其是類似於八九歲小男孩這樣的生物。吳名常常用指尖輕點一下鼠婦的背部,讓他蜷成一團(圓滾滾的樣子確實是像極了西瓜),然後再輕輕捏住兩側的縫隙防止其滑落,再轉移到另一個手掌中託著,運氣好的時候,不一會就收穫滿滿。看著他們努力爬行或跌倒的樣子,當時覺得好玩好笑,現在想想,多像當時的人們自己:受打壓,遇困難,但是總能爬起再來。無論這前方磨難來自人,還是來自天,凡不能殺死我的,都必將使我變得更強大。

時間是最不等人的東西,晃眼間七八年便過去了,或許是厚積薄發的緣故吧,這所長久以來不溫不火的小小九州書院突然就出了名,四境之內都好像知曉了先生的大名,原來的梅林小築自是容不下紛沓而來的人群,先生只好把“家”搬來搬去,這座小院也只留與幾個內門弟子生活了。

學生自然很多,但能稱上弟子的實在是沒幾個。無他,先生認為收弟子德行第一,這群新參者來來去去如流水一般,連面孔都不甚熟悉,遑論品德了。其次要行師禮,孔老夫子要克己復禮,先生也不例外,可是現在肯行如此大禮的人能有幾個?所以吳名作為書院最大的男弟子,竟是天天只有三兩個師弟妹相陪,再加上四位師姐入世修心,又困於國考,梅林小築的門牆之內更是顯得冷清許多。幸而吳名是個活潑歡快的人,整日打打鬧鬧,或領著師弟爬樹抓鳥,或帶著師妹摘花賞景,或不時纏著先生對上幾句飛花令,倒也給小院添了幾分煙火氣。

雖然沒有什麼大魚大肉或黃金萬兩,但小院中藏著的溫柔時光,遠比這更令人陶醉。

吳名還記得,那時候門口有兩排銀杏樹,高大秀頎。每年秋深的時候,陣陣金風吹過,便染黃了一樹的葉。那時候總會覺得,似乎黃色才是銀杏葉應有的顏色,春夏濃郁的綠色自然是生機勃勃,但似乎與它格格不入。對於擁有植物界“活化石”之稱的銀杏樹來說,這大地的顏色,應當是更能表現出他的萬年沉穩,從容不迫。

秋風染黃了一樹的葉,也帶著它飛舞。每當第一片銀杏葉飄落,吳名便會將它輕輕從地上撿起,拭去葉上的浮塵,然後點上幾筆墨字,待字跡幹了,便將它夾在自己最愛的那一本書中,長久的記憶。

而冬風朔朔的日子,卻是先生最喜歡的,因為有一樹,不,滿院的梅花、滿山的梅花可以去賞。當第一場雪降臨人間,便是先生最忙碌的時候了。先生會洗淨雙手,將梅葉上的最潔白的雪取下,藏入一方甕中,然後用炭包吸附出塵雜,留下的雪水,帶著一段淡淡的梅香。然後封藏在地底。待至來年春深,再將它取出,煮一壺熱水,烹幾杯熱茶,心中自然充滿了“醉飲天地一甌春”的淋漓豪情。

而這看似簡簡單單的生活,隨著吳名十八歲的那一年,全然破開。

那日先生將他拉至身邊,屏退了其餘眾人,和藹地問了一個問題:“徒兒想做什麼樣的人啊?”吳名卻是想也沒想,脫口而出的便是“文學大家”四個字。先生笑了笑:“好啊,既是想學文學,首要的便是知識淵博,通曉歷史,便要知詩書,學史以明志,學詩以養情,既是學過了詩書,這歷史也當抓一抓了。”

“我們都是普通人,但我們又不止是普通人。。你看過的書再多,終究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看的歷史,想知道那些個遠古時期的大賢仁人究竟想的什麼、做了什麼,還是要自己看看才好啊。先生不會幫你扭轉時空,但是昊天賜予了我們一個珍貴的禮物,就是思維,或者說靈魂,而利用它蘊養它最好的方式就是冥想。“人心一念可通神”,這可並非一句空話。我在九州書院舊址上重建,還有幾分緣故便是感念這裡賢者留下的一道觀想法門。它可以讓你回溯任何一段時光,甚至與先人神交,創造自己的一個理想世界,故名,理想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