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飲清冷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但最後他還是什麼也沒問,只是對宿青梧點頭道:

“待會我叫人送到你的住處。”

說完江雪飲又停頓了一下,他掃過宿青梧身上的傷,面上柔和了許多:

“給你十日的養傷時間。”

墨玄冥一聽頓時不悅,剛想開口。

江雪飲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若是供血者氣血元氣有所虧損,心頭血的作用也會大打折扣。”

這句話將墨玄冥想強取的心思打了回去,他雖不悅,但還是在乎喬眠。

宿青梧聽罷,心下鬆了一口氣:

她還真怕墨玄冥這個死瘋狗背後來給她心口捅刀子。

這下把喬眠搬出來,她的安危也多了分保障。

她向江雪飲行了一禮:

“謝過師尊。”

說完便打算離開,她身上太痛了,害怕在這些人面前露了怯。

然而就在宿青梧轉身離殿的那一刻,喬眠帶著委屈的撒嬌聲傳進她的耳朵:

“師尊不要怪我嘛,眠兒只是看師尊總是頭疼,便想去取螢火芝來緩解師尊的難受。”

“不想守著它花心裡的鬼鏡這般兇殘,師尊瞧,眠兒都受傷了……”

那道對其它人清冷至極的聲音此時柔情似水:

“好好好,不怪眠兒,怪師尊讓眠兒擔心了……”

宿青梧聽到螢火芝的那刻,腳下停頓了一秒。

螢火芝,靈氣和藥氣的集合體。

可以用來治療身體上常年累月積累下來的隱傷,尤其是偏頭疼。

螢火芝無妖獸看管,但卻極難尋找。

就算找到了,螢火芝花心中自帶的鬼鏡也讓它難以採摘。

心不誠意志不堅定者不僅採不到,還會反噬自身,嚴重點更是會丟掉性命。

一般人都不會去採,畢竟犯不著為了一些小毛病去賭上小命。

宿青梧想起了自已花費一年做的那盞七瓣蓮花燈,那七片花瓣便是她用螢火芝做成的。

花瓣的外層被她用琉璃罩著,上面細細刻滿了精緻的花紋。

任誰看了都會誇一句巧奪天工,可見製作者在上面耗費了多少的心血。

這是宿青梧花費了整整一年才打造而成的。

她為了湊近七株螢火芝不知受了多少傷。

幾次都差點折在了秘境中,就是為了做出這盞燈能去緩解江雪飲的偏頭痛。

宿青梧一直都記得,是江雪飲將自已救了回來。

然而當她滿心歡喜地捧著七瓣蓮花燈,第一次踏上凌霄殿內時。

對上的卻是江雪飲冷若冰霜的眼睛。

他抬起眼皮,眼裡帶著疏離和失望:

“莫要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好好修煉。”

宿青梧在他那淡漠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他未曾藏好的鄙薄。

她整個人如墜冰窖,臉上血色盡失。

宿青梧知道自已應該有骨氣點馬上離開,但她的腳卻如同灌了鐵似地被定在了原地。

她蒼白地嘴唇動了動,著急忙慌地想要解釋:

“師……師尊,這是我……”

但江雪飲無心聽,他十分煩躁地打斷了她的話,一身白衣的仙人揮袍打落了她手上的燈。

“心術不正,難登大堂,日後沒我允許別再來了。”

江雪飲俯視著她,眼神寒冷如冰。

本以為這段記憶早已模糊了,卻沒想到原來自已一直都記得很清楚。

宿青梧壓下心口的那點窒息感,她搖了搖頭將自已從那段記憶裡拽出來,再抬腳時目光已然變得堅定。

……

殿內,哄著喬眠睡著了的江雪飲發起了呆。

“螢火芝。”江雪飲嘴裡反覆咀嚼這三個字。

他想起了宿青梧。

那年那個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捧著燈的小女孩。

那些時日喬眠常來找他哭訴,道是宗門弟子都喜愛宿青梧而冷落她。

活了百年的江雪飲哪能聽不懂,多半是宿青梧見喬眠受歡迎,心生嫉妒於是在背後做了什麼小動作。

江雪飲雖看不上這般行為,但也不至於去跟個孩子計較,於是那些日子他只能日日哄著喬眠。

宿青梧來的那日,江雪飲因為頭風發作支開了喬眠。

見到宿青梧到來,他本就不虞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

他看出了女孩眼底的殷殷期望,十歲的孩子能藏住什麼心思?那雙求誇讚的葡萄眼一眨一眨的。

看著她手上那盞精妙絕倫的燈以及她那雙滿是傷痕的手,江雪飲心底暗嘲:

難怪宗門弟子會被她迷惑,要不是眠兒提醒,恐怕就連他自已也會被她迷惑。

江雪飲的額頭又在隱隱作痛,想起眠兒這幾日的傷心欲絕,他心底對宿青梧湧起了一股惡劣的情緒。

他當著女孩的面將那盞燈摔在了地上,刻意吐出傷人的話。

看著女孩亮晶晶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去,江雪飲心中惡意的快感被無限放大。

那日是江雪飲第一次露出如此糟糕刻薄的情緒,還是對一個孩子。

等到第二日,江雪飲清醒過來後,他心中便隱隱有些後悔。

猶豫了一番後他還是去了宿青梧的院子。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來找他的這個徒弟。

然而到了宿青梧的院子,江雪飲心中直接掀起了驚天駭浪:

女孩的房子破破爛爛的。

屋簷上的瓦片破爛不堪,門扉也腐爛地不成樣子,門框不停地發出鬆動的吱嘎聲,彷彿隨時會倒塌。

江雪飲面露震驚地推開門,屋內竟只有一張床,女孩抱腿蜷縮在床上,身上披著滿是補丁的床單。

聽到聲響,宿青梧抬起頭來,但她目光呆滯,完全不復往日的靈動,宛如枯井般死寂。

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淡淡開口:

“師尊。”

江雪飲聽見這聲師尊,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他只丟下了一句會給她換個院子,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那時他便隱約察覺到:

宿青梧可能並沒有像眠兒說的那樣得宗門弟子的喜歡,相反還受到了不少不公平的待遇。

但江雪飲不願深想,倘若是真的是這樣,那眠兒豈不是……江雪飲不想相信。

況且他昨日那般對女孩,若是宿青梧什麼都沒做,那他……

想起剛剛宿青梧那毫無波動的眼神,江雪飲心亂如麻。

他閉眼唸了好幾個靜心咒才緩了過來,江雪飲極力說服自已:

宿青梧是為了博取弟子們和他的同情,才故意表現得這般可憐。

這樣想著,他心裡頓時好受了許多。

從那以後,江雪飲便刻意地忽略宿青梧,以此來忘掉心中的那點異樣。

然而此刻,江雪飲卻控制不住地去回想當初那些故意遺忘的記憶。

——十歲的宿青梧滿身是血初見他時,因害怕弄髒他的衣袍而手足無措的樣子。

——剛被他帶回來的宿青梧遭受到墨玄冥的無妄攻擊時,那雙強忍淚水的眼睛裡帶著期待的目光看向他的樣子

——剛被他收回真傳弟子的宿青梧帶著崇拜的神情悄悄望向他,被他發現時,那故作鎮靜的樣子。

……

以及——特地換了身乾淨衣服卻忘記給自已滿是傷痕的手上藥的宿青梧,捧著那精心做的蓮花燈小心翼翼看向他的樣子

也是從那以後,江雪飲發現,那個曾經試圖引起他注意的女孩開始對他變得克已守禮、冷淡疏離。

江雪飲突然感到氣血翻湧,陌生的情緒像一股湧上心頭的洪流,讓他這會難以控制、難以擺脫。

不,他沒有做錯,江雪飲蒼白的手用力地攥住床頭的珠柱,他一遍又一遍對自已說。

半晌,他才將那股洶湧的情緒壓了下去。

宿青梧慣會扮可憐,估計也是憑著這副可憐樣,才求得了旁人為她重修筋脈,他可不能被她騙了。

江雪飲想通後深呼一口氣,目光落到了正在酣睡的喬眠身上。

睡夢中的女孩不知夢見了什麼,嘴裡發出如同小獸般的嚶嚀聲,小臉往他的衣袖上輕輕蹭了蹭。

江雪飲心底的那股煩躁被女孩的舉動抹平了。

他將宿青梧甩在了腦後,她那樣有心計,怕是不需要他的關心,他又何苦折磨自已呢……

江雪飲看著對自已依賴至極的喬眠,緊鎖的眉頭終於放開。

他看著喬眠那張微微泛紅如同水蜜桃般的臉,心中軟成了一片:

這是他的眠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