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您身體不太好嗎?”楊煙這才敢問上一句。

“老毛病了,就是憋喘的,大夫都說是肺氣不足,也沒什麼好法子。”婦人笑盈盈拉著楊煙,“不說這些晦氣的了。我叫蘇盈,以後叫我盈姨就行。”

“盈姨。”楊煙改了口,沒成想蘇可久竟然隨母姓。看到眼前這溫柔女子楊煙又想起了自已的母親,也是這般靜雅,眼裡一瞬間就溢滿了淚水。

“怎麼了?”蘇盈詫異。

“沒什麼,我開心。”楊煙眨眨眼睛,把眼淚摁了回去。

蘇可久從屋裡出來卻過來胡扯:“至於開心哭了麼?你可得好好謝謝我,我母親以前可是京城最厲害的制香師,無論是貴族薰香、胭脂鋪子原料香粉還是一瓶難求的本土薔薇花露,最頂級的都出自她手,有幾種香還被人帶入了皇城,在聖上後宮嬪妃間流行至今……”

“毓兒,過去的事不提也罷。”蘇盈讓蘇可久閉嘴,又看向楊煙,“我這身體不好,也怕哪天走了,把這點手藝也帶走了——”

“母親,說什麼呢!”蘇可久突然打斷了她,眼睛裡的調皮神色一瞬就褪盡了,臉上卻泛起些慘白來。

楊煙看到了他的恐懼,那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的細膩情緒。

“蘇姨,您別擔心,我認識個很好的郎中,回頭叫他來給你瞧瞧病。身體仔細調養,一定會好起來的。”楊煙想到了陳郎中,隨口道,卻又轉念想到他知道自已是女子,到時還要求他遮掩一番。

扮男人,終究太麻煩。

“有勞楊兄弟了。”蘇可久面色終於踏實了些,向楊煙做了個拱手禮。

“真是個好孩子。”蘇盈笑了,轉而關心地問:“你就是那晚來家裡投宿的少年吧,現在還住在那破廟裡?”

楊煙點頭。

“毓兒說你過得辛苦——”

蘇可久卻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婦人:“母親!”

蘇盈笑了笑,自然不往下說了,只讓蘇可久去搬兩把椅子來,讓楊煙坐下聊天。

等他離開後,蘇盈才壓低了聲音對楊煙說:“你別看毓兒面上看著挺開朗的,其實心思細得很。”

“都是盈姨教得好,蘇兄很重情重義。”楊煙說。

“那破廟可不是久住之地。真是吃了不少苦吧。那道長待你好嗎?”蘇盈又問。

“師父很好,我住得也還習慣,沒事的。”楊煙回答得雲淡風輕,又加了一句“學本事嘛,辛苦勤奮點應該的。”

“你不像才 14歲多的孩子,比毓兒心性要成熟多了。”顯然蘇可久把他所知的楊煙的事情都告訴了母親。

蘇盈執起了楊煙的手,卻覺除了手心的繭子外,這手實在柔軟地不像個男孩子,又假裝不經意地看了看她,雖是相貌俊俏的少年打扮,面板也被曬得很黑,但直覺中她的眼波流轉間竟有一絲少女神色,心下就有略略懷疑,但也很快覺得自已可能是想太多,只微笑著看著她。

“你要願意……可以住到我家裡來,雖然是貧寒之家,屋子倒也夠,我和毓兒兩人住還是怪冷清的。”

楊煙將手慢慢抽出,向蘇盈跪拜,但還是表示能學習香術已經非常榮幸,自已在城隍廟還要照顧涯夫子,不能住在這裡。

蘇盈倒也沒有勉強,只說:“現在去看看我的制香室吧,你有時間就可以來看我做香露。”

「制香」

蘇盈帶著楊煙穿過灶間入了東廂,一進門就彷彿進入了香氣繚繞的世界.

架子上擺著各色大小或瓷制或金屬製或琉璃制的各色瓶瓶罐罐,裡面裝著各種顏色的乾花香草香料香粉,桌子上擺著小桐秤,一套大小不一的小桐勺,還有奇形怪狀的楊煙並不認識的工具。

“現在我圖清淨,平時只做些花露,讓來賈貨的商人帶到虞都去賣。”蘇盈遞了一個小琉璃瓶給楊煙,裡面是瑩黃色的液體。

楊煙開啟瓶口聞了聞,彷彿走進了梔子花園裡,氣味濃郁到彷彿整個人被吸到瓶裡去。

“原來香氣也能使人暈眩。”楊煙貪婪地嗅著花香,閉著眼睛說。

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幻術的精進一定需要香味的加持:“除了梔子,我又聞到了茉莉,似乎還有一抹風荷的清遠之味。”

“你是懂賞香的啊。”蘇盈有些驚喜,自離開京城,她獨自養育幼兒,靠一點香術維持生計,兒子又不上心於此,再也沒有遇到一個對香味如此敏感的人。

“今天得了個少年知音,我死也無憾了。”

“小時候我母親也常常做香,我只知聞味道,卻不知這味道如何留住的。”

楊煙沒注意到蘇盈再次提到了“死”字,只沉浸在香的世界裡,一邊好奇地四處亂看一邊說,“最絕的是母親焙的槐香茶,真是沁人心脾。”

楊煙只顧說,卻沒注意蘇盈的眼神變了一下,“你母親她——”

“她和父親都離世了。”楊煙瞅著視窗,不知在想什麼。

“你父母定然都是很好的人。”說話的卻不是蘇盈,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身後冒出來的蘇可久。

“你嚇死我了。”楊煙一驚,愁緒頓時拋到腦後,“你不回去好好讀書嗎?”

“毓兒,去讀書吧。”蘇盈催促,顯然說了那麼久,身體已經乏得不行了,又對楊煙說,“小寒,我這身體可能要歇歇。馬上冬天了,我正好得閒,有空你就過來我教你制香。先回去看看道長吧。”

楊煙才想起來在這裡待了太久,已經天近黃昏,還要回去向涯夫子學藝,連忙向蘇盈告辭。蘇可久幫她拿了東西,送楊煙出門。

“你父母一定很好。”到門口時蘇可久突然又強調一次。

“何出此言呢?”楊煙不得不問他,可不是人人都道她父母好的。

“不然教不出這樣上進的兒子。”蘇可久笑盈盈地施了禮,“從此我也算你師哥了,以後就把這兒也當自已家。”

楊煙一瞬間不知該換上什麼表情,她知道蘇可久雖然心思深沉卻對她一直很照顧,而這裡一定有真情在的。

“謝謝師哥!”楊煙躬身還禮,然後轉身欲走。

卻聽蘇可久在身後又說:“要是那老道欺負你,你就搬來,別理他,餓死他算了。”

楊煙剛剛泛起的說不清是感激還是動容還是什麼的赤誠情感又硬生生被這句話給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