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鏡片

謝老爺子這管千里望並不如宜璋送的那般華麗，看得卻更遠、更清晰。

“真的哎，祖父您這個千里望還能看見海邊的飛鳥呢！”宜璋放下這管外表平平無奇的千里望，由衷佩服道。

“此物於戰時又或者海上行船確實助益良多，只可惜眼下還無法量產。”老爺子遺憾道。

宜璋歪頭想想，她還不能完全理解此言之意，但既然祖父都說這是個好東西，那麼就應該多多益善才是，“祖父的意思是隻要有很多很多的無色水晶石，便可以做很多很多這樣的千里望了對麼？”

謝老搖搖頭，“物以稀為貴，但凡稀有之物哪樣不是被豪族公卿之輩獨享，又哪裡會有許多的水晶。再者天然水晶石內部頗多裂綹，只可制些珠串首飾之類，大塊完整水晶石那是可遇而不可求。十年前祖父偶得了一塊手掌大小的水晶石，渾然一體，無紋無裂，可謂極品，這管千里望中的鏡片和老夫平日所用的放大鏡便是自那塊石料中所得。”老人面上頗有自得之色。

“那琉璃呢？”宜璋忙道，“阿耶說琉璃是工匠燒製的，那是不是也可以燒出像水晶那樣的無色琉璃呢？”

老爺子雖常常為這個孫女的調皮感到頭疼，卻也為她看問題能夠舉一反三感到欣慰。

“二郎，你想的不錯，此物若要量產，必定不能依賴天然水晶石，尋求替代之物乃是必然，然琉璃卻不行，”他解釋道，“千年前周人製作青銅器時意外獲得了琉璃，王公貴族將之視為與珠玉寶石一般的珍貴飾物，佛家也將之與金銀瑪瑙等並列為“七寶”。可時至今日，琉璃仍只是如你阿耶那般的貴胄子弟之私藏，遠不如瓷器普及，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燒製琉璃工序極為繁瑣，且極易失敗，稀有程度並不下於天然水晶石。”

“況且，琉璃中常有氣泡，於賞玩之物而言會使其更具靈氣，做鏡片卻是萬萬不可的。”老爺子沉吟道，“不過前些年好似聽說海外某國有工匠能製出可用作鏡片的材料，喚作玻璃的……”

宜璋似懂非懂。她見祖父眉頭微皺陷入沉思，並不敢出聲攪擾，只好把玩手頭的兩管千里望，自得其樂。

不想她千挑萬選的那管華麗異常的千里望竟是個不安分的，一不留神便滾下了桌面，“哐當”一聲，重重的砸在了地磚上。

宜璋大驚失色，連忙跳下椅子鑽到桌案底下檢視，不看還好，一看這四分五裂的模樣她差點哭出來，“祖父祖父怎麼辦呀！鏡片都摔出來了……”

不止鏡片摔出來了，管身鑲嵌的寶石也掉了幾顆，散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打著轉。她沒管那些五彩斑斕的寶石，只撿起鏡片細細的瞧了一遍，好在並沒有裂開。

謝文合接過鏡片，迎著光線也檢查了一番，安慰道：“不妨事，用魚鰾膠粘上便可。”忽然他手指捻了捻手中的鏡片，感覺似有些異樣，這鏡片觸手略有溫感，並不像水晶石那般寒涼如冰。

他似有所覺，急忙翻找出常用的放大鏡，將那掉落的鏡片置於放大鏡下細細觀察。宜璋見狀也趕忙擠過去，伸長了脖子探看，然而她並沒有看出其中奧秘。

只見在放大鏡的作用下，鏡片被放大了數倍，連宜璋印在上頭的手指印都清晰可見，而那鏡片內部絲絲縷縷的佈滿了因熔融不均產生的圓形或弧形線紋——這不是水晶石鏡片，而是真正的玻璃鏡片！

見多識廣的謝老太爺這才有了一種挖到寶的興奮感，他急急的摁住孫女的肩頭，“二郎，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宜璋不懂祖父的興奮，仍然告訴了他，“是從五兄他們家商隊帶回的貨物中買來的。”她將“買來的”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謝文合併沒有留意她的特意強調，站起身來，揹著手在房間內來回踱步，口中喃喃道：“竟然真是玻璃……得找機會問一問才是……”

等宜璋的眼睛都快被晃花了，他才重新坐下來，又拿起放大鏡研究了一陣，才對孫女慨嘆道：“二郎，你可知這是何物？”

宜璋瞅瞅他手中的鏡片，心中暗道，祖父糊塗啦？這不是他說的水晶石鏡片麼？

不等孫女回答，他便自顧自道：“此物與琉璃類似，西洋人喚之玻璃，雖不如水晶石那般純淨無暇，卻比琉璃更易得些。先帝時曾有西域使者敬獻過玻璃瓶、玻璃杯盞等物，用以盛放西域葡萄酒。也曾有宮廷匠人慾仿製玻璃，卻不知為何，仿製玻璃器具盛酒尚可，盛熱湯熱飯便會開裂，不如瓷器實用，久而久之便放棄了……”

“先漢時已有文獻記載，`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壁、明月珠、駭雞犀、珊瑚、虎魄、琉璃、琅、朱丹、青碧……①'其時隨之流入的還有吹制玻璃技藝，如今也早已失傳，可惜，可惜。”

宜璋想當然，“丟了再找回來不就好了？”

“那些西洋玻璃酒具老夫當年也曾見過，其色偏青灰，且多有雜質，並不如這玻璃鏡片一般純淨透亮，難道這短短几十年他們的技藝竟然精進到如此地步麼？”祖孫兩個各說各的。

“祖父，咱們府上沒有玻璃瓶、玻璃杯呀？您在哪見過的？是您出海的時候見過嗎？”宜璋還在鍥而不捨的發問，祖父卻不再搭理她了，一面在架子上翻閱記錄，一面挑選工具，忙碌一番，最後竟開始動手撬那華麗鏡筒中唯一剩下的一塊鏡片！

宜璋目瞪口呆。有心阻止，但她好像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畢竟東西都已經送出去了不是？罷了，難得有一樣東西能入祖父的法眼，也只好隨他去了。

宜璋跟著老爺子轉來轉去，又眼巴巴的等了一會兒，見祖父不會再搭理自已了，她只好悻悻然告退。

走出櫟山堂大門，宜璋抬頭望望天，離晚膳還有些時辰，該去哪裡玩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