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池頭三月三,柳毿毿。香塵撲馬噴金銜,涴春衫。

苦筍鰣魚鄉味美,夢江南。閶門煙水晚風恬,落歸帆。①

正是一年春好處,過了三月三上巳節,貓了一冬的人們終於又可以出來宴飲遊樂了,郎君們呼朋喚友,打馬長街,鬥蟋蟀、鬥雞、賽馬、蹴鞠是每年的保留節目。小娘子們也不會閒著,鬥花、鬥草、遊船、盪鞦韆,所到之處俱是引人側目的靚麗風景。

除此之外,宴飲也是必不可少的,作為邗郡世家之首的謝府春宴,自然是這個春天最引人注目的活動了。

三月十九這天郡守府廣開宴席,丹犀城內豪門世家,士紳名流皆受邀赴宴。一整天,謝府碼頭前車馬轔轔,寶船雲集,郎君們在前頭煙波浩淼樓開宴,女眷們則是在後宅寂思園中的酬花宴春樓賞花聽曲。

但前院後宅對宜璋來說都不是限制,她自然是想跟著長兄去前頭玩的,可惜一大早,還是被謝夫人梁氏逮住摁在了身邊,雖然女兒是個假小子,可她還是不希望女兒去跟那些真小子們學得一身淘氣。

此刻酬花宴春樓內正是衣香鬢影,環佩叮咚。戲臺上淺吟低唱,絲絃悠揚,看臺內眾貴婦人三五成群,相談甚歡。

梁氏便帶著宜璋如穿花蝴蝶般遊走其中,四下招呼。沒法子,她年紀尚輕,雖則地位最高,但來客中又有不少年長的老夫人,她也不好託大安坐上首等人來拜。

這可苦了宜璋,現下正是她最軟萌可愛的年紀,長得又是一副白白嫩嫩唇紅齒白的年畫娃娃模樣,引得一眾夫人娘子們稀罕得不行,把她誇得活似觀音座下的童子一般。捏捏小臉蛋兒拉拉小手是免不了的,更有那成婚不久的新婦被旁人攛掇著抱一抱她,以求來年也生個她這般的大胖娃娃。

宜璋有些招架不住這種熱情,正想開溜,只見幾步之外立在一位身著湘色褙子的貴婦人身後,一名約十四五歲,面容清麗溫婉的小娘子,眉眼彎彎道:“表舅母,今日來了好多姐妹,她們都沒來過寂思園呢,不如請十九郎領咱們逛逛可好?”

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枕頭,宜璋聞言望去,原來是她歸家那日才見過的林氏表姨母,今日帶了她的嫡幼女孟七娘來赴宴。

聞言梁氏頷首道:“也好。十九郎年幼,煩勞七娘你多看顧些。”

“正是正是,”林姨母笑出了朵花,這種讓女兒露臉的事她可不會放過,“好好替你表舅母招待客人!”

孟七娘點頭稱是,遂牽了宜璋,領著一幫小娘子往園子裡去了。

孟七娘閨名一個蘅字,出身邗郡五大家族之一的孟氏,典型的大家閨秀,進退得體,談吐有物,在這一點上林姑母倒不是王婆賣瓜,因而宜璋也不討厭她,任由她拉著出去透風。

因母親的關係,孟七娘也算謝府的常客,對園中景色並不陌生,她一邊留心照料著宜璋,一邊給同行的小娘子們講解園中景色,此時的寂思園繁花似錦,鳥語蟲鳴,正是一步一景,移步易景,叫這群早就對謝府寂思園嚮往已久的嬌娥們驚歎連連。

眾女郎沿著千波湖一路賞玩,不多時,這群身嬌體弱的小娘子們便有些口乾舌燥了,孟七娘正暗自思量這附近有何處館舍可供她們歇歇腳,頂好是休憩賞景兩不誤的,宜璋眼尖,遠遠的看見湖上飄著一艘兩層樓高的大畫舫。

這千波湖佔地頗廣,連通了謝府後宅與前院的大部分館舍,此時正在大宴賓客的煙波浩淼樓便是其中之一,平常一處略微狹窄的水道上設定的閘門會關閉,以隔絕內外。今日宴客,想是開啟了閘門,方便賓客們前來一睹這寂思園的風光罷。

想通了這一點,宜璋便興奮起來,她篤定自家兄長一定在那艘畫舫上!

她掙開孟七娘的手,朝湖邊跑去,一面跑,一面對著畫舫招手呼喊,又蹦又跳的喊了一陣子,那畫舫果然發現了她,緩緩朝這邊靠來。

這下宜璋身後這群女郎們有些不淡定了,包括孟七娘在內,都著急忙慌的各自整理著裝,一面擔憂方才出汗是否花了妝容,一面懊惱恐怕沒有時間補妝。宜璋完全不懂她們的煩憂,只開心的像只小鹿一般。

畫舫緩緩靠岸,宜璋見自家阿兄正立在窗邊,看著她笑得一臉無奈,身後忙著正衣冠的少年郎們這才轉過身來,不過看起來並沒有比女郎們淡定多少。

“阿兄,我和姐姐們逛園子逛累了,你請我們吃盞茶可好?”宜璋笑盈盈的問。

聞言眾人都笑了,尷尬的氣氛緩和不少。

待船停穩當了,船孃才放下跳板,將眾女小心的接上船,兩撥人依禮相見了。突然多了一倍的人,底層船艙就顯得略有些侷促了,好在還有二層。

宜珩提議郎君們去二層,把底層讓給女郎們,一位身著藕荷色間色裙的女郎卻掩口笑道:“我等是後來的,豈有趕走先來者的道理,諸位郎君安坐,咱們姐妹去二樓吃口茶罷。”她擔心自已儀容不佳,正想趕緊找個地方補補妝呢。

宜珩看看自已這邊席間,雖不說杯盤狼藉,但也是不甚雅觀,要收拾出來也是要費一番工夫的。他俊臉微紅,對眾女拱手道:“是我考慮不周,怠慢諸位娘子了。”

女郎們連道不敢,紛紛告辭去了,只有幾個膽大的,或是有兄長在場的留了下來。孟七娘悄悄覷了一眼宜珩,猶豫一番,也跟著上樓去了。

宜璋才不管這些,她牢牢抓住兄長的衣袍一角,待宜珩招呼眾人重新入席,她便擠到兄長身邊坐了下來。

見客人們都安頓下來了,船孃艄杆一撐,畫舫又緩緩離岸,繼續在這千波粼粼的湖面上滑行,船尾留下連綿不絕的碧痕。

郎君們也從與異性相見的小緊張中恢復過來,有心繼續未完的話題,“岑四郎,你方才說李州牧……”

宜璋沒有聽過岑這個姓氏,正覺奇怪呢,循聲望去,答話的果然是個面生的郎君,她悄悄扯了扯兄長的衣袖,“阿兄,那位郎君是誰啊?我好像從沒見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