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過後轉眼就到四月,雖然距離文會開始還有半個月,但丹犀城內的人明顯多了起來,要說最樂見於此的人,載客舟的船伕們必定是其中之一,只因城中人家只要不是窮得無片瓦遮身,家中都有船隻,他們這些專做載客生意的平常並不會有太多的客人。託文會的福,那些外地來的客人即使自有車馬,大多也願意花上幾個銅錢乘船遊覽一番這水上之城。

徐老大是地地道道的水鄉人,船上出生,船上長大,家中世世代代都是極好的船把式,年輕時他撐著父親留給他的一艘船來到了丹犀城,二十年間,他在這裡娶妻生子,撐船養家,前不久為了給兒子說親還買了一處小房子,也算是在這座水城紮下了根。

這幾天他帶著兒子徐大郎天天早出晚歸,連吃飯都只能在接客的間隙對付幾口,但幾天賺得的船資加上客人給的賞錢竟能頂得上往常一個月的收入,把這爺倆樂壞了。

不過徐老大心知肚明,這丹犀城內撐船的好把式不止他一個,能得那麼多賞錢還是多虧了兒子,徐大郎天生是個自來熟,又在這裡長大,不僅對這迷宮似的水道門兒清,哪處有好玩的好吃的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各種顯宦新聞,坊間軼事也能說出個四五六,往往把客人們伺候得盡興而歸,那賞錢自然是少不了了。

此刻徐老大撐船緩緩前行,而徐大郎正坐在船頭給客人煮茶,水和茶都是客人自帶的,這臨時的茶博士手上忙得飛起,嘴上也不閒著,正跟客人吹噓他下個月要娶新婦的事,當聽說他們會在新買的房子裡迎親時,一位四十歲上下的青衣文士驚訝道:“都說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買豆腐,小船家你竟還能在這寸土寸金的丹犀城置辦房產!”

這一行客人共六人,四大兩小,都是男客,從西江客棧碼頭上船,也沒說具體的目的地,只說帶他們在城裡轉轉。

父子倆對這樣的活已是駕輕就熟,船一開動徐大郎不等客人開口便殷勤的為他們講起沿途風景,這是誰家宅院,那又有什麼典故,兩個小郎君不過十歲光景,似是第一次來到南方,看什麼都新奇,邊聽邊看感覺兩隻眼兩隻耳都有些不夠用。兩名精悍男子分坐左右,他們也四下打量,卻不似在賞景而似警戒,神情與之相反的就是中年文士和另一名男子了,文士儒雅而健談,男子沉肅而少言,一行人從衣著上倒看不出什麼異樣,只是以徐家父子眼力,自然看得出這六人非富即貴。

“貴客說得是,”徐大郎笑道,“小的們就是掙個辛苦錢,要說那些獨門獨戶的小院是不敢想的,不過貴客可能不知,在丹犀城裡似我這等平民安家置業卻有一宗大實惠。”

“哦?小船家仔細說說。”文士放下茶盞,似是頗有興趣。

“貴客可曾聽過一個丹犀半個謝的說法?就是說這丹犀城裡有一半的地都是謝氏的,從前老郡守在任的時候,跟別的家族換過幾次地,隨後他老人家便對丹犀城做了大改造,”徐大郎一邊給文士和沉肅男子倒茶,一邊道,“咱們老使君可是連栓船樁高矮不一都無法忍受的人,哪能看得慣從前街面的擁擠雜亂,那些亂七八糟的招幡和門頭通通拆除,街頭也不許胡亂擺攤佔道,農人進城賣些土貨小食的,都得去大集市上擺攤,還把路面拓寬了許多,也不許人往街上潑髒水亂丟雜物,這一通改造下來貴客看著是不是極舒心的?”

“不錯,丹犀城確實比別處整潔許多,別的不論,單說這路面都以青石板鋪就,南方夏日多雨,想來並不會如別處一般泥濘難行,可見老使君是花費了極大的心力的,”文士撫須笑道,“不過這與小船家你的新房有何干系?”

“貴客別急,馬上就說到了,”徐家準新郎說起自已的新房子總是格外興奮,“老郡守在改造之餘還拆除了一些腌臢破舊的棚戶房,修整了碼頭和路面,並且親自設計佈局蓋起了新房,有單住人的,也有前頭是門臉兒鋪子後頭住人的,這些新房可租可買,且只向平民租售,價格也是極公道的。”

“小人家中新買的就是一間帶門臉兒的房子,將來家母和新婦在家中自賣些雜貨也使得。”徐大郎想了想又道,“不過,那房子也不能完全算我家的,因為買房只能買二十年。”

“這是為何?”這次發問的是那沉肅男子,這男子瞧著比文士年輕幾歲,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即使很少發問,也絕不會有人忽視他的存在。

這怕不是個什麼大官吧,徐大郎心中暗道,面上仍恭恭敬敬的,“老郡守說他的房子裡不能盡住著些啃吃父輩的蛀蟲,我阿耶撐了一輩子的船給我攢了這個房子,二十年後就該我給他老人家找遮風擋雨的地方。”

“好小子,有志氣!”文士擊掌讚歎道,一旁疑似某位大官的男子也目露讚許之意,“邗郡有文合公如此仁主,實乃百姓之福啊!”

徐大郎見父親也面帶欣慰的看著自已,微黑的臉浮上幾絲羞赧,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

他想了想,又道:“或許要不了二十年,我就可以給家裡換個大點的房子了。”

見貴客又看過來,他也不賣關子,解釋道:“聽說博山港快要建成了,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客人會去那邊交易,我若弄條海船做些接駁客貨的買賣,豈不大有可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徐老大斥道,“這內河船裝不下你了是吧?你當那海船是那麼容易開的,你阿耶我撐了二十多年的船也不敢說換了海船能順順當當的。”

“又不是立馬就幹,這不還有些日子嘛,先準備著也好啊!”徐大郎訕訕道。

青衣文士似乎對徐家子的生財之計頗有興趣,側身對徐老大道:“船家勿惱,依在下看,令郎很有未雨綢繆之心,卻不知這博山港有甚說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