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昨日宜珵帶著宜璋與徐昂迅速逃離了現場,在場的除了徐小神童外沒一個認得那石碑刻字的,卻不想第二日此事還是傳遍了書院。

這一日宜璋過得熱鬧極了,但凡是個熟臉遇見她總要提一嘴,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懷惡意,若來者只是當個樂子來打趣她一番也就罷了,她裝傻笑一笑就過去了,若有人硬要刨根問底,拿什麼身為郡守府二公子應當如何如何來暗諷的,她便當場懟回去:

“院規中難道沒有這一條?”

“院規確實禁止鬥毆,可那碑上刻的卻不是院規!”

“既然有這一條,那刻在哪裡又有什麼要緊?”

……

這話甚至傳到了山長耳中,老先生還笑著誇她“此言頗有禪意”。連山長都不在意,旁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謝家十九郎這一日狠狠出一把風頭,然而詭異的是,向來與她不對盤的謝十六郎,作為當事者之一,他竟然安靜如雞,絲毫沒有也跟風來嘲笑她一通的意思。

課間她與宜珵碰頭一合計,心下懷疑怕是這小子捅出去的,“等散學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頓!”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在苑中玩耍的謝十六郎。

而宜璋卻擺擺手道:“才說了不準打人,五兄你不要明知故犯。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他別到我跟前來犯渾就行。”

宜珵冷哼一聲:“誰說一定要打人才算收拾啊!”他雙手抱胸斜倚著廊柱,雙眼微合,心中開始盤算。

宜璋嘆了口氣,她是真沒覺得丟臉了,畢竟她才入蒙學不久,只會誦讀,識字也有限。昨日那石碑上她也僅認得一個“人”字,便順勢移花接木,搬出院規來嚇唬謝十六他們,當時的情狀他們也確實被嚇住了。

那到底是不是十六郎傳出去的呢?宜璋摸著下巴想,若真是他,難道他就不怕先生知道他欺負同窗的事麼,比起讓我丟臉他應該更擔心被趕出書院吧?

“好奇怪呀五兄,大家都在笑我胡亂念字的事兒,怎麼都沒人知道謝十六欺負了徐師兄呢?”宜璋碰了碰宜珵的胳膊,疑惑的問道。

宜珵驀的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宜璋蹙眉,他又知道什麼了?然而來不及發問,鐘聲突然響起,該上課了。

然而接下來讓她感到尷尬的時刻才真正到來——這堂課先生講的是: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

很難不懷疑先生是不是故意的,因為昨日徐昂才說了,這句話出自《尚書·伊訓》,那屬於六經的範疇,根本不是他們蒙學階段讀的書。

聽著同窗們若有若無的憋笑聲,宜璋神情自若,她端坐於書案後,微仰著頭,正大光明的觀察先生的表情,許久之後她終於確認,這位年輕的韓姓先生並非針對於她。

“……自已做不到的事,不應苛求他人,而自已沒有做到的事,別人做到了,則更應自重,自省,自警,自勵,還望爾等謹記。”年輕的先生嗓音清越,儀態從容,似乎是在釋文解意,又似在告誡諸學子。

“弟子謹遵先生教誨。”眾人躬身應諾。

好容易捱到散學,宜璋覺得這一日她的社交比一個月加起來還多,等回到家她已經可以很平靜的接受父兄的調侃。

“我兒頗有急智。”這是謝郡守的評價。

“可有人為難於你?”這是謝大公子的擔憂。

不同於他們父子,梁夫人卻是懊惱得很,連餘氏都會教瑛娘讀《三字經》,她怎麼從前就沒想起來帶著小二讀幾本書呢,現在倒好,鬧出個大笑話,順帶也把丈夫埋怨上了,謝郡守只好放下身段去哄妻子。

宜璋原以為此事就算過去了,可沒過兩天,書院裡開始有了謝十二郎因旬考沒能考第一,心中不忿,故指使堂弟謝十六郎去堵了徐昂,逼他承認作弊的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彷彿人人親眼所見一般,宜璋暗忖這怕是五兄搞的鬼。

果然此事還是驚動了山長謝文運,流言的三位主角被叫去十微草堂問話,最終如何處置的也不得而知,宜珵倒是笑得幸災樂禍,此事即使不是謝十二指使的,此番也夠下他面子的了。

只是這本與宜璋不相干的,但無可避免的,那日她出的糗又再次被翻出來,學子們都知道了當日事件的原委,倒是無人調笑於她,可她的親阿爺晚間用膳時卻又來逗她,這回她有話說了。

“阿爺,書院中那些石碑上刻的話都是書上寫的嗎?”

“還有往聖先賢之言。”

謝郴也曾在天行書院有過十餘年求學生涯,對書院內一草一木自然清楚。

“何人可稱往聖先賢?”

謝郴斂了斂笑容,摸著唇邊修得整整齊齊的鬍髭略微沉吟,道:“開宗立派者,滿腹經綸者,情繫蒼生者,功蓋千秋者。”

宜璋歪著頭想了想,一本正經的問道:“若將來兒出息了,說過的話是不是也可以刻在石碑上?”

“噗——”向來端方雅正的謝大公子瞬間破功,口中的茶水遮掩不及,噴灑了一些在左側的梁夫人身上。

而梁夫人一時也顧不得,她自已也笑得前仰後合。

廳中唯二沒有笑的人只有宜璋與瑛娘,瑛娘尚年幼,被梁夫人安排住在了與她的撥香苑一牆之隔的存芳閣,為免她一人寂寞,平日都是與宜璋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處用膳,宜珵則是陪著謝老太爺一同起居。

此時的瑛娘一臉錯愕,勺子掉進了湯碗都沒察覺,她不明白伯母他們為何發笑,十九郎這樣有志氣不是應該誇讚他嗎?不過十九郎可真厲害呀,能鎮得住十六兄,她親兄長也肯聽他的,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小娘子如是想。

而宜璋也與她有相同的疑問,她氣鼓鼓的望著父母兄長,等他們一個解釋。

謝郴笑夠了,伸手把宜璋摟在懷裡,寵溺的刮刮她精巧的小鼻頭,道:“那小二要有大出息才行,否則山長可不會同意把你的話刻在石碑上。”

宜璋瞬間被安撫了,她孺慕的望著父親,重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