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一顆牙,宜璋變得有些寡言,悶悶不樂了好幾日,把她阿耶心疼壞了,送了許多好東西給她,仍不見展顏。

不想宜珩忽然來問她可要隨他和祖父一道去相原船塢。

宜璋被震驚得忘了牙齦上仍殘存的隱痛。

倒不是因為宜珩要帶她出門去玩這件事,而是,阿兄竟然要出遠門了!

“大郎也長大了,該擔起事了。”這是謝文合老爺子的原話。

謝郴父子也深以為然。

梁夫人心情複雜,她對這一天早有預料,作為郡守府的繼任者,宜珩不可能永遠躲在父祖的羽翼之下,對此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有條不紊的收拾兄妹二人的行囊,安排隨行的扈從。

雖然知道他們祖孫三人不過三五日便回,到出發那一日,梁夫人還是堅持親自前往碼頭相送,望著漸行漸遠的大船,她不由喃喃道:“阿蘇,大郎……該相看親事了吧!”

蘇嬤嬤略帶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那夫人便好好給大郎相看相看。”

——

祖孫三人輕裝出行,乘坐的又是極為快捷的三桅五帆船,碧波逐浪,御風而行,午時之前船便已到達相原港謝氏船塢。

大船順著一條人工開鑿的水道緩緩駛入,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碼頭邊一片帆檣林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船隻井然有序的停靠在岸邊,宜珩看得心潮澎湃,他只覺得這一生都沒有見過這麼多樣式的船。

大船靠岸,謝文合一手牽著宜璋,在宜珩的攙扶下登了岸,候在岸邊早已翹首以盼的一群官員殷切的迎了上來,為首的著深綠色繡袍花官服的年輕官員趨步拜道:“下官相原縣令許蔚請文合公安,請大公子安,二公子安。”

“諸位請起。”謝文合虛扶了一把,撫須對那綠袍官員呵呵笑道,“許久不見,雲興越發老成持重了。”

相原縣令許蔚,字雲興,原出身盧郡大族許氏,其祖與謝文合俱娶了盧氏女為妻,有連襟之誼。許氏是最早一批南下的世族,到如今在邗郡官場之內已頗有建樹,許蔚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未及而立之年便已高居一縣之尊,這在人才濟濟的邗郡絕非易事。

許蔚笑得很是謙恭:“公過譽了,下官不過勉力為之而已。”因許多官員從未見過宜珩,故而接下來又是好一陣寒暄。

望了望日頭,許蔚輕咳一聲截住了官員們七嘴八舌的問候,恭謹問道:“吉時將至,塢內已一切準備就緒,還請文合公與二位公子移步觀禮。”

老爺子頷首,舉步向前,他對這裡熟得很,根本無需旁人引路,眾人隨之步入一座巨大的船塢。

宜璋雖落後祖父半步,但進入船塢湖她一眼便瞧見了那立於其中的大船,那船約莫有兩層樓高,並不比她平日裡所乘之船大多少,真正令她驚異的是那船的外形。

那船長約十丈,寬一丈有餘,船形頭低尾高,前大後小,上寬下窄,左右各置浮板四面,船身兩側還裝有木頁輪,內裡如何倒是瞧不見,遠遠望去彷彿一隻俯衝而下的海燕。

謝文合面露滿意之色,側首對長孫道:“此乃老夫最新設計的戰船,名曰‘海鶻’。”

隨行的工匠會意接著解釋道:“兩位公子請看,此船獨特之處便是這兩側的浮板,可於風浪中起到平衡船身的作用,如此,即使在驚濤惡浪之中,士卒們依然可以駕駛此船戰鬥。”

謝文合擺了擺手,糾正道:“這個還有待驗證,入水儀式這便開始罷!”

許蔚拱手應諾,朝候在不遠處聽令的青衣小吏打了個手勢,那小吏一聲令下,數名力夫推動六個巨大的絞盤,絞盤中的繩索透過一組複雜的滑輪,另一端繫於船身之上,隨著繩索緩緩收緊,大船終於動了,墊在船下的十數根滾木也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宜璋緊張的抓著兄長的手,眼睛一分不錯的盯著那隻“巨鳥”,宜珩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兩人交握的手心沁滿了汗水卻毫無察覺,在場的其餘人等也都是這樣的神態,實在是這大船底部太窄,眾人都擔心它在入水之前傾倒在地。

大船被拖入滑道,船底的圓木滾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不過幾個呼吸之間,這隻大海鳥以俯衝的姿態滑入塢池,激起一面巨大的水幕,頃刻間水幕傾塌,拍打在船身之上,而船身也在幾個驚險的搖擺姿態後漸漸穩定,塢內隨即爆發出了陣陣歡呼。

終於,順利入水。

之後謝文合又領著宜珩宜璋及許蔚等一眾官員工匠登船,大船在數十名槳手的操縱下,從容的透過水道,駛入大海。

“諸公請看,此船是由南洋所產的一種名為胭脂樹的木材製成,乃是主君一年前自丹拿國購來,據聞此木結實耐用且不易變形,最重要的是,極耐腐蝕。”一名國字臉的工匠指著眾人腳下的船板道。

謝文合蹲下身,撫了撫那帶著如祥雲般優美紋理的木板,嘆息道:“此木難得,但卻是造海船的天選之材,可惜只長於南洋那等煙瘴之地。”

宜珩也蹲在一旁扶著祖父的胳膊,聞言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濃眉微蹙,道:“整船皆是由此木所制嗎?只怕所費不貲罷!”

那國字臉工匠卻笑道:“回公子,並非如此,似龍骨、船艙、女牆這等要緊之處自是用胭脂木所制,餘者如桅杆、槳、櫓等則是由其他木材製造。”

“你三舅父曾言御象國亦生有胭脂樹,或可請他多多留意。”老爺子拍了拍長孫的手,安慰道。

“那這裡會安火炮嗎?”一道清脆的童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原來宜璋不知何時離了兄長身邊,趴到女牆之上,指著垛口問道。

“不會,此船還太小,火炮太重,安上恐有傾覆之患。”謝文合撐著長孫的胳膊站起身道,“快過來,仔細一個浪頭打來將你摔出去。”

“怎會,孫兒還沒這牆高呢!”宜璋笑嘻嘻地應道,還是聽話的回到祖父身邊。

那國字臉的工匠繼續道:“還有這垛樓……”

眾人迎著海風,工匠的解說聲傳入耳中已有些破碎之感,但一種意氣風發之情卻油然而生。

一個時辰後,眾人總算盡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