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郡守與下任郡守齊聚相原縣,許蔚這個縣令自是要做東款待一番的,又因老郡守不喜鋪張,便只在縣衙東西花廳內擺了幾桌接風宴。

宜璋對長輩們的觥籌交錯不感興趣,覷了個空偷溜出來,尋思喚個人送她去找宜珵玩。

她獨自一人在縣衙內溜溜達達,也不急著找人,只好奇的四下觀望,她還從未來過縣衙,感覺很是新鮮。

相原縣富庶,因此縣衙也修得甚是氣派,花廳是雕樑畫棟的,大堂是威嚴肅穆的,餘者如六房、快班房、壯班房、督捕房、賦役房等也是錯落有致的,宜璋看得甚是得趣,若不是有守衛的衙役勸阻,她甚至還想進牢獄裡瞧瞧。

前堂逛完了,她也不敢貿然跟個陌生人離開,想想便又穿過二堂進了內宅,看守的門子見她衣著與身量便猜到這是郡守府的二公子,待她很是殷勤,一邊使人進去與老安人大太太通報,一邊喚住一個僕婦,叫她領著宜璋往老安人的榮壽堂去。

那僕婦從未接待過如此精貴的小公子,很是拘謹,只管側著身子引路,並不敢多話。

穿過一段抄手遊廊,卻見迎面走來一位妙齡女郎。

那女郎面如凝脂,眼若辰星,眉似彎月,面上並無女郎們時興的各式花鈿,端得是清水芙蓉一般的面容,她身形嫋娜,腰間繫著一條紅藍間色裙,身著聯珠團花紋對襟窄袖襦,外罩銀紅色軟煙羅半臂衫,臂間挽著一條泥金帔巾,通身一股雅緻氣派,令人心生親近之感。

宜璋面上浮起明亮的笑容,快步越過引路的僕婦,脆生生的喊人:“許姐姐!”

原來這女郎正是縣令許蔚一母同胞的幼妹,閨名喚做硯君,去年才將將及笄,正是大好碧玉年華。因她二人祖母同出自北方大族盧氏,乃是血緣親近的堂姐妹。

昔年宜璋的祖母盧太夫人纏綿病榻,在她還未記事之時便已仙逝,在那之前盧老安人身為唯一的姐妹便經常過府探望,故而兩家的小輩也甚是親近,直到後來太夫人過世,許家長孫出任相原縣令,一家人都搬離了丹犀城,這兩年才少了走動。

那許娘子眉眼彎彎,嘴角揚起美麗的弧度,也快走幾步伸手拉住宜璋的小手,道:“祖母方才還想打發人去前頭瞧瞧呢,說大兄同姨祖父他們推杯換盞的你定是無趣得緊,我卻知你這小人精必不會老老實實的坐著,可巧你就來了!”

宜璋晃了晃許娘子的手,笑得一臉乖巧,“許姐姐你近來可好呀?我許久沒來相原了,心中正掛念你們呢,所以才偷偷溜出來拜見姨祖母的呀!”

“貧嘴!”許娘子忍俊不禁,無奈的笑著點點她的額頭。

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叫那僕婦退下,也笑著湊趣道:“二公子得有半年未來相原了罷,奴婢瞧著個頭倒是長了不少。”

“是了,聽聞你已經開始上學了,你年紀尚小,在學裡可還習慣?”許硯君牽著宜璋緩步往榮壽堂走去,螓首微傾,關切的低頭看她。

“學堂裡好玩著呢,書院裡有馬場,我們還有騎射師父,只是師父們說我年紀小,還不能騎馬,但是可以先同一些溫順的小馬駒相處看看,好熟知它們的習性。”提起書院,宜璋講得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好想快點學騎射呀,我瞧著師兄們玩擊鞠好威風的樣子,阿兄說他要幫我找一匹最好的小馬,這樣過兩年我就可以騎著自已的馬兒去上學,去練習騎射了。”

“五兄早就有自已的馬兒了,說是他大伯父使人去那個叫什麼圖的榷市上買的大宛馬,我上回去瞧過了,長得是挺神氣的,我的馬兒可不能比那個差……”

“聽說明年書院要在九橋河上舉辦龍舟競渡,我阿兄也要參加,許姐姐你也來瞧瞧熱鬧罷?”

許硯君一直靜靜的聽她嘮叨,冷不丁的聽她邀請卻是一愣,明麗的眸子閃動了幾下,不置可否的轉移話題:“你阿兄也要參加?他如今不是連書院都去得少了麼?”

宜璋並沒有深想她遠在相原縣竟也知曉宜珩的近況,只道是許縣令告訴她的,卻也將兄長說給她的話轉述一番:“阿兄說往後俗務纏身,怕是再難有此等機緣與少時好友同舟競渡了。”

許硯君聞言垂了眼眸,抿了抿唇道:“只是……還得當心些才好……”

說著話便到了榮壽堂正房外,守在門口的僕婦娘子笑著福了福身,轉身打起簾子,朝著裡頭朗聲稟報:“老太太,謝二公子到了!”

宜璋便聽到裡面一疊聲的“快快,快進來!”,邁進正堂,一股暖意夾雜著各種脂粉香氣朝她撲面而來。

廳堂內甚是寬敞,滿頭銀絲,額間束著暗紅色繡纏枝紋抹額的盧老太太安坐正位,旁邊圍了一圈或坐或站的太太娘子侍女們,此刻都正含笑望著她們。

宜璋規規矩矩的先給老太太行禮,雖則她身份貴重,但輩分卻小,因而接下來便是這個嬸嬸安那個姐姐好的見禮,眾人也都挺稀罕她,還有一些之前從未見過的,又是送見面禮又是誇,一圈下來已是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她也收穫了好幾個鼓鼓的漂亮荷包,這才被盧老太太招到身邊去。

宜璋如今正是最招人疼愛的年紀,她長得好,嘴又甜,且慣愛撒嬌的,沒有哪個老太太能招架得住她的甜言蜜語,因而在被老人家或真或假的抱怨許久不來看她時,小人兒便使出了自已的看家本事抱著老太太的胳膊好一陣恭維,直把眾人逗得前仰後合。

“多齊整的孩子啊,又機靈又孝順,我那妹子若是還在不知該多疼你……”老太太輕撫著宜璋的額髮,蒼老的眼睛裡滿滿都是追思和遺憾。

眾人知道老太太是又想起盧太夫人了,都斂住了笑容。

宜璋也不知該說什麼,她對祖母已經沒了印象,也還沒有經歷過至親的離別,她伸手握住面前這老婦人不再年輕的手,懵懂的大眼望著她的面容,試圖想象自已祖母的音容笑貌。

立在主位一側的知縣娘子見狀只好上前安慰:“祖母切不可憂思過甚,姨祖母去得早,您便替她老人家多疼疼十九郎吧!”

眾人紛紛附和。

老太太抽出帕子摁了摁眼角,笑道:“年紀大了,就愛絮絮叨叨的,十九兒可不許笑話姨祖母。”

宜璋搖搖頭,乖巧的依在老太太身邊。

為免老太太傷心,坐在東側上首處的大太太趕緊另起了個話題,過後又是一陣閒話不提。

酉末時分,方才為宜璋她們打簾子那僕婦進來回稟:“老太太,前頭來人說宴席散了,大郎君正陪著謝大公子來給您請安呢!”

老太太又是一喜,忙道:“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