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越積越厚,遮天蔽日了,似乎聽得到笨重的雲山移動時的隆隆聲響從天空墮落下來,回頭遠望,三束金色陽光從雲洞裡射下來,落在河畔上,呈品字形狀,像三根光柱捅穿了天空;天色暗了起來,這時還算是中午時分,但已經和傍晚差不多了。每個人都緊張起來。木排已經溜進了湍急河段,雖然到鬼門峽還有一大段距離,但這裡也算是鬼門峽河道了。

無數的翅蟻在飛舞,飛到臉上,飛到耳朵上,觸碰鼻子,觸碰眼睛,飛蟻薄薄的翅膀又很容易脫落……弄得大家一頭一臉到處都是,掉了翅膀的螞蟻又在臉上、脖子上、衣服上爬走,一點都不舒服,都一手握竹篙,揮舞著一隻手掌在撲打,但似乎打不完,大家想:“下雨就好,一下雨,翅膀就溼,飛不起來了。”

“轟——啦——”雷聲在頭頂炸裂,地動山搖,江水都似乎搖擺不定了,閃電炸裂了天幕,撕開了很長很長的缺口。

噠,噠噠……幾顆大雨點打在竹笠上,聲音很大,很沉重,似乎把竹笠都打歪了。

“下雨了,下雨了!”大家都驚呼。下雨是平常事,但下這麼大的雨,卻不是平常了。

“現在離鬼門峽最險的河灘還有幾里。”排王想,“要是能下了鬼門峽,進入平緩河道,那就好了。但現在停也不能停,慢又慢不了,快也不能快,再快就要散排了,更危險。哎,噠嗞哆諳加囉哆發哆沙噋,噠嗞哆諳加囉哆發哆沙噋,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摩珂般若波羅蜜,摩珂般若波羅蜜。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救救我們吧。河神爺,救救我們吧。”這時排王的心情,假如能跪下來求,他會毫不猶豫的,假如能以他一個人的命,換大家的命,也會毫不猶豫地獻出來。但是不行啊,這排不能沒有他,沒有他,全排十幾人的命就……

“河上游在下暴雨,灰濛濛一片,都看不穿了。”謝德安大喊,他聲音發顫,“排王。”

“謝德安!你多大年紀了。”排王厲聲喊。

謝德安年紀和排王差不多,排王知道,謝德安也聽說過龍王怒的典故,他擔心謝德安露出的恐懼影響到了其他排工,所以他馬上厲聲呵斥。謝德安給排王大喝,驚醒了一半,但他還是恐懼異常,又回頭望望天,望望河流,忍不住扯扯一頭捆在排木中間另一頭繫緊在腰間的麻繩,手都在發抖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雨幕終於從上游追到了,扯天扯地的暴雨,排王站在排頭都已經看不清排尾了,連竹笠都被雨粒打歪,戴不正,扶正,又被雨點打歪。

排王站在排頭,已經沒有什麼想法了,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要讓排撞到岩石,不撞到岩石,排就不會散架,排不散架,大家就安全,木排就任它漂吧,飄到湞江,江面寬闊,水流就湍急不到哪裡去,那就好辦了。

猛然間,聽得背後轟隆隆聲響,千軍萬馬一般,越來越近。排王心裡暗叫:“完了完了。”他回頭用最大的力氣喊:“所有人趴下,解掉蓑衣放下竹笠,抱緊排木。”雖然排王用最大的力氣喊叫,但在暴雨中,聲音只傳了幾尺,就好像給阻擋了下來,身後的謝德安明白,接過話頭喊:“所有人趴下,解掉蓑衣放下竹笠,抱緊排木!”謝德安身後的排工,也接過謝德安的話頭,繼續一個接一個傳下去,一直傳到最尾。

所有人都伏下了,任木排在洪水中飄蕩起伏。

轟轟,第一個洪峰趕到,排尾給掀起老高,排後尾幾節的排工雖然趴在木排上,緊緊抱著木排,但木排猛然掀起起伏不定,都抱不住了,往前直溜,幸好被麻繩繫著,沒有再往前衝了。洪峰衝到排頭了,瞬間又被托起老高……第一個洪峰過了,木排平穩了很多,不再猛烈起伏搖晃,大家都吁了一口氣,剛要站起來,又聽到背後轟轟響——第二個洪峰襲到了!

轟,排尾又被掀起老高,木排激烈起伏,轟轟,幾根大木轟轟溜過,撞擊著河岸的岩石,瞬間遠去,大家目瞪口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情景,都暗想:“幸好沒有被撞到,撞到就完了!不被撞死也被撞斷,撞到哪裡哪裡就斷。”

轟,一根木頭撞過來,從大家頭上飛過,木尾還拖了一下木排。嚇得大家臉色發白,像鬼門關走了一遭。

木頭飛過後,又見有誰的身體在河水裡翻騰遠去,瞬間不見了蹤影。排王心裡悲哀,他知道,在自已後面的木排已經遭遇不測了,但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是誰家的木排,是李家朱家王家,已經不緊要了,要緊的是自已的木排安全。

木排飛速漂流,已經逼近最險的鬼門峽河灘了,排王心裡祈禱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就讓謝家渡過這個劫難吧?噠嗞哆諳加囉哆發哆沙噋,噠嗞哆諳加囉哆發哆沙噋,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摩珂般若波羅蜜……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趴在木排頭,扭頭回看老四,只看到背後二排的謝德安,三排的謝大林,再往後就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