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城內的百姓生活依舊,絲毫不受即將到來的戰爭影響,用當地人的話來說就是,如果在祝融城都不安全,那隻能是因為徐玄青被張仙衣逐出師門了。

商販擺攤吆喝,好不熱鬧。

即便是跟隨著師父見過不少大城池的蘇景,也對這樣的景象連連稱讚。

街邊商鋪爭奇鬥豔,鋪子商品也是琳琅滿目,讓少女跟少年應接不暇,而門派分明的雜耍藝人更是讓本就愛熱鬧的蘇景邁開步子輾轉各處。

人群中,那抹纖細的身影不停穿梭,間歇停留。

或驚訝,或沉思,或學著雜耍藝人的模樣,然後捧腹大笑。

她那總是那麼惹眼的馬尾會伴隨著少女的行動而一顫一顫的,就像傳說故事裡仙女的飄帶一般。

鬧市裡的她,像那山雀。

市井裡的她,是那山雀。

“望月小弟,蘇景妹子總是這麼鬧騰?似乎陳先生的離開對她的影響不大?”鍾無悔幫著姐弟倆提著包裹,笑著問道。

在幫牛猛的妻子牛蘭花帶路找到金滄海的醫館後,蘇景提出想去集市上逛逛散心,鍾無悔想著順路去看一下家裡名下的店鋪,於是就答應了下來,沒曾想蘇景一進了鬧市就跟魚兒進了海一樣四處亂竄。

陳望月搖頭,看向那個歡脫的身影:“師姐她很擅長轉移自已的情緒,每次遇到傷心的事情,她都會去尋找能讓自已開心的事情,師父這次的離開,對她打擊不小。”

畢竟,自從成為陳白鶴的徒弟以來,這是第一次與師父匆忙分開,以前陳白鶴就算有特殊情況要離開,也會與兩個徒弟約定時間回來,可這次沒有,即便是一向心大的蘇景隱隱約約意識到師父這次離開,會很危險。

“蘇景妹子也清楚了?”鍾無悔驚訝道。

“不,師姐只是擔心師父,相較於那些打打殺殺的枯燥事情,她可能對這些眼前的熱鬧事兒更加感興趣。”陳望月否認道。

“那你呢?”鍾無悔來了興致,“別跟你鍾大哥裝啊?鍾大哥可不打算把你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孩看待。”

鍾無悔自已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也沒啥底氣,早先在城外與陳白鶴交談時,陳白鶴除了把接下來的行程和計劃全盤托出,更是著重向鍾無悔介紹了自已兩個徒弟各自的性格。

所以雖然鍾無悔與兩人見面還不長,但對二人有了初步的認識:

蘇景,真正意義上的天才,即使是陳白鶴,都不免驚歎於少女的修行進步之快,再生澀難懂的功法口訣,都是一點就通,又因為生性頑劣,不捨得吃苦鑽研搏殺之術,所以空有一身山中修為,但若與山下修士捉對廝殺,誰勝誰負也不好說。

陳望月,陳白鶴對其的描述其實不多,天生少了一魂一魄,無法修行,但腦子好使,常常能在棋盤上與陳白鶴打成和棋。

就這個“打成和棋”,鍾無悔額外看重,原因無他,少年時期便被皇帝評價為“未來國手”的鐘無悔同一名落魄書生在皇城裡展開了一場公開對弈。

結果就是鍾無悔被迫和那書生和棋,不敢再出一手。

至此以後,鍾無悔再也沒碰過圍棋,但也將那個書生視若神明,當成仰慕物件。

而那個書生,正是陳白鶴。

陳望月頓了頓,低聲道:“師父之前說過血月的事情,也為我們傳授過龍池相關的資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據我猜測,師父這次要去的地方應該就是某一個龍池,而那個地方似乎沒有任何高手坐鎮,很可能要被妖族夷為平地。”

鍾無悔扶額嘆息:“真的八九不離十啊,望月小弟,有時候人太過聰明會有麻煩的,至少在某些時候可以裝一點糊塗。”

“我會注意的。”陳望月繼續說道,“可我也想不通師父為什麼要帶著徐道長去找那個要被教訓的人,鍾大哥,那人是誰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鍾無悔趕緊轉移話題,“走,我們去看看你師姐逛累了沒有,今天鍾大哥請客,我們下館子去。”

鍾無悔沖人群中招呼了一聲,喊回了意猶未盡的蘇景,領著二人進了一家有馬府掛牌的飯館。

鍾楚樓。

陳望月打量了一下這間飯館。

鍾楚樓鋪子不大,總共兩層,不算華美,但也稱得上裝潢精緻,桌椅都是品相上乘的紅木,看得出來飯館的主人在平時也是個講究人物。

店裡夥計也就三四人,估計還有一兩位在後廚忙活。

但在陳望月眼中,最讓他在意的,則是一樓大堂中心柱子上的一幅畫像,以及旁邊如孩童拿筆般稚嫩的字詞。

“一家人長長久久。”

“怎麼?感興趣?”鍾無悔右手搭在陳望月肩上,笑道,“是不是畫的很好,字也寫得不錯?”

沒等陳望月回答,蘇景搶先道:“畫是畫得不錯,但怎麼只有兩位女子和她們的兩個小孩,她們的夫君呢?至於字嘛,我開始學寫字的時候,我師父看後曾評價為,略勝于田間惡犬,我覺得這個字,得大勝于田間惡犬。”

聽見蘇景一本正經的評價,鍾無悔癟著嘴,不想再聊這個話題,可陳望月看得出來,鍾大哥自信心很受傷。

還不是飯點,加上靠近北城門,離集市區較遠,飯館的食客並不是很多。

鍾無悔指了張空桌讓兩人先坐著,自已則跑到二樓的櫃檯那邊點菜。

蘇景環顧四周,疑惑道:“這不是有店小二嗎,為什麼鍾大哥還要跑那兒去點菜?”

陳望月擺弄著桌上的酒杯,解釋道:“樓上那位夫人,應該是老闆娘,並且是鍾大哥極其尊敬的家中長輩,這次下館子的主要目的也估計是來看望她的。”

“好好好,就你懂得多。”蘇景抬頭望,說道,“不過那位老闆娘挺漂亮的。”

“嗯。”陳望月順勢抬頭再看了一眼,肯定道。

“那,陳望月,是我更好看,還是那老闆娘更好看?”蘇景瞪著眼睛問道。

“師姐,我們是來吃飯的。”陳望月放下酒杯,滿臉正氣。

之前路過幾家大酒樓,鍾無悔看都不看,目的很明確,只想來這家吃。

事實也如陳望月所言,這裡的掌櫃就是鍾無悔的長輩,楚月宮。

“楚姨,在忙呢?”鍾無悔打招呼道。

被叫作楚姨的婦人此時正趴在櫃檯上拿著賬本和算盤清理賬目。

婦人沒有因此就放下手中的賬本,頭也不抬地應付道:“這幾個月啊,來了不少的外地客人,是挺忙的,可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也請不起哪個高人來幫忙算賬,難不成這一攤子事兒讓你這個馬家三少爺幫忙嗎?點菜找店裡夥計去。”

鍾無悔悻悻然,沒搭話。

楚月宮清好了賬本,收進櫃子後,才抬頭看向那個沒良心的小子,沒好氣道:“說吧,想吃什麼,我讓師傅做好送到包間去。”

鍾無悔嘿嘿一笑:“還是楚姨好,還會給我留包間,不過這次不用,我帶了倆小孩佔了座,在外邊吃就成。”

說完,鍾無悔指了指在樓下桌子前等候的倆姐弟。

正在給陳望月分享趣聞的蘇景發現後,也衝著樓上揮手打招呼,當然,是給楚月宮的。

“原來這倆小屁孩是你帶過來的啊。”楚月宮見蘇景揮手後,莞爾一笑,玩味道,“小女孩倒是長得很有靈氣,你什麼時候去陷害別家姑娘了?”

鍾無悔急忙否認:“楚姨,話不可以亂說啊,我雖然長得玉樹臨風,但還是時刻記得跟小云的娃娃親的,我連那些青樓都不帶逛的。”

楚月宮被逗笑了:“好了,瞧你那沒出息的勁,我知道你聽你孃親的話,會來娶我們家小云,小云雖然在書院,但也在每月的訪信中唸叨著她的鐘大哥,盼著你把她娶過門呢,只不過她的那個鍾大哥啊,是個大忙人,一聲不吭就消失了一年,恐怕都不把將他從小屁孩拉扯成人的楚姨放在眼裡嘍!”

鍾無悔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在一旁賠笑。

楚月宮作勢起身,想要打這個木頭一樣的小子,可發現自已已經無法輕易夠到了。

鍾無悔心領神會,勾著身子,將楚月宮的手放在頭頂。

“楚姨,我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我保證,等我辦完事情,就接小云回家成親。”鍾無悔認真說道。

一年前,馬家三少爺鍾無悔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哪怕是與其私交甚好的欽天監徐玄青也只能猜出個大概,但面對馬家的追問也閉口不言,只能向馬家家主馬宏運保證鍾無悔性命無憂。

楚月宮這一年也在不斷嘗試尋找鍾無悔的下落,可她只是個尋常的婦道人家啊,沒有權勢,也不像那些山上修行人一樣有騰雲駕霧的通天本領,只得靠著一個人撐起這間飯館,等著鍾無悔歸來。

楚月宮的手落到鍾無悔的臉頰,看著那雙一年未見、不再稚氣的眸子,眼眶泛紅,心疼道:“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鍾無悔真誠道:“天下這麼多的苦,總有人要吃的,無悔吃了一年的苦,那楚姨和小云今後就不會再吃苦了,至少今天,不能讓楚姨吃苦。”

楚月宮若有所思,揩乾眼淚,想問一下鍾無悔這一年到底去幹了什麼,但被鍾無悔以“菜上齊了”為由逃掉了。

“臭小子。”楚月宮站在樓上看著與兩個小孩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鐘無悔,在心裡小罵了一句,隨後看向一樓畫像處,眼光溫柔,喃喃道,“月蟬啊,這小子明明才一年不見,好像就突然長大了。”

鍾無悔雖然在楚月宮那裡只點了幾樣菜,但楚月宮還是心疼這個一年不見的半個兒子,又吩咐後廚多加了幾道份量不少的硬菜。

三個人吃飽喝足後並沒直接離開,鍾無悔也沒去跟楚月宮打招呼,而是繼續坐在飯桌旁聊一些有的沒的。

清完賬本的楚月宮被店小二告知三人吃完後依舊沒打算離開,皺著那雙淺淺的柳葉眉下樓走到三人的飯桌前,一把揪起鍾無悔的耳朵:“怎麼了三少爺,不急著回家,賴在小店,是還想再吃一頓霸王餐還是找事兒啊?”

吃痛的鐘無悔根本顧不上說話,只能快速擺手,一旁的陳望月和蘇景連忙勸阻,但就是不伸手阻止楚月宮。

原本來飯館吃飯的客人見到老闆娘突然發飆,各個避之不及,將飯錢放到桌子上趕緊跑路,生怕被波及到。

在這條街,鍾楚樓的老闆娘發脾氣的後果,是有口皆碑的。

當年還年輕的楚月宮帶著倆孩子,拿著馬府的地契在這兒初建鍾楚樓,結果開業不到一個月,不是被找出來菜裡有蟲子,就是自已被調戲,再不就是找好的店小二第二天就不來了,而自已帶的倆孩子也不能倖免,從學塾回來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那段日子雖然不長,但對於三人來說,宛如噩夢。

直到有人看不下去後,告訴了楚月宮是隔壁的同行搞的鬼,怕她搶走了生意,處處刁難。

得知真相的楚月宮二話不說,從後廚操起一把菜刀,氣沖沖得殺向隔壁,對著隔壁的掌櫃就是砍,讓那廝明明沒流多少血,但就是周身劇痛,刀法之精妙,就算是衙門來了,也不好將其定罪為傷人。

自此以後,鍾楚樓就穩定了下來,街道上也流傳著這位“悍婦”的傳說。

不一會兒,飯館裡就剩下三桌人了:

鍾無悔一行人所在的一桌。

一桌四人居左,從服飾上看,是祝融城的巡邏隊,從菜上桌開始就一直專心吃飯,也不談話。

一桌一人靠窗在右,是個白衣書生,即使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依舊置身事外,欣賞著窗外的人來人往。

兩桌的人並沒有就此離開的打算。

“楚姨,行了,行了。”鍾無悔低聲催促楚月宮鬆手。

蘇景和陳望月大眼瞪小眼,沒敢幫忙解圍。

看得出來,這位漂亮的老闆娘在借這個機會對鍾大哥“略施懲戒”。

楚月宮依然沒有鬆手,低頭小聲問向姐弟倆:“就是他們要找我麻煩嗎?”

蘇景聞言,氣憤地看向陳望月:“你又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陳望月尷尬的咳了兩聲,點頭。

楚月宮得到答案後,鬆開了鍾無悔,揉著手腕對鍾無悔問道:“你去解決?”

鍾無悔嘿嘿一笑,豎起大拇指,道:“楚姨風采不減當年,手勁還是這麼大。”

楚月宮給出了一個“貧”字作為答覆。

鍾無悔看了眼巡邏隊,認為威脅不大後,給陳望月使了個眼神,就搓著被揪紅的耳朵起身往二樓走去。

“怎麼樣?”楚月宮向蘇景問道,“我的演技還行吧?”

“好得很咧!手勁大!”蘇景笑嘻嘻肯定道,並且學鍾無悔豎起大拇指。

楚月宮也回了一個大拇指,誇讚道:“蘇姑娘你真有眼光!”

蘇景驚訝道:“老闆娘你知道我的名字?”

楚月宮“嗯”了一聲:“無悔之前大致說過了你們倆的事。”

趁兩人聊天時,陳望月走到巡邏隊那桌人面前,拿起桌上一碟菜,直接扣到了右手邊的人臉上。

這一幕讓楚月宮和蘇景都是一驚,但官兵四人彷彿無事發生,保持著悶聲吃菜的動作。

陳望月眉頭一皺,又將桌上剩餘的幾碟菜全扣到幾個人的不同部位:頭,胸,腹。

即使桌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四個人好像根本沒發覺,仍然揮舞著筷子,夾起空氣送入嘴中。

場景十分詭異。

“兄臺,今個店裡打烊了,清客,還請給個方便。”鍾無悔走上二樓,抱歉道。

白衣書生報以一笑,問道:“你是這間店的掌櫃的?我來這間店斷斷續續吃了三個月,可從來沒有見過你。”

“這很重要?”鍾無悔反問道。

白衣書生示意鍾無悔坐到對面,開啟那壺未開的酒,為其倒了半杯,並將酒壺放在桌子正中心,道:“既然閣下願意前來,就說明你我之間有緣分,那閣下可否為小生答疑解惑?”

鍾無悔沒有拿起擺在面前的酒杯,餘光瞥了一眼樓下的楚月宮和兩姐弟,有些猶豫。

白衣書生當然看得出鍾無悔的神情,自飲一杯後,說道:“放心,我在沒得到答案之前,是不會傷害他們的。”

鍾無悔輕輕捏拳,臉色陰沉:“說吧,願聞其詳。”

“不要緊張,你只管答便是。”白衣書生道,“我本是一介書生,從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於是我寒窗苦讀十數載,期待自已有一天能夠用學識求的一官半職,為家族光宗耀祖,可直到家族中的那些長輩都已離去,我都未曾考取半點功名,做學問做到了死衚衕,作何解?”

“或許是你讀書不精。”鍾無悔簡短回答道。

白衣書生笑了笑,又給自已倒了杯酒,點頭道:“我曾經也是這麼認為的,認為自已的失敗肯定是學識不夠,但後來我發現了一件事,我的同鄉,地主家的傻大兒,論才學論品性皆不如我,卻能輕易地當上我做夢都不敢想的縣太爺,那些將我視為螻蟻的地方官員對其阿諛奉承。”

“他買官了?”鍾無悔給出了一個他自已都覺得好笑的答案。

國師對於官位這件事極為看重,書生想要進廟堂,必須要經過三次嚴苛的大考的,誰想要搞小動作,誰就等著第二天被滿門抄斬吧。

白衣書生第三次給自已倒了杯酒,平淡說道:“非也,只是我上皇城趕考時,家鄉的上一任縣太爺突然暴斃,而正值秋收,這個位子不能空缺,於是他陰差陽錯的頂上了。”

鍾無悔嗤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怪老天爺沒給你投個好胎呢。”

白衣書生這次沒有選擇再給自已倒酒,而是直接拿起酒壺端詳道:“怪老天爺?對於我這種早已被拋棄的人,老天爺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怨天尤人不是我的風格,只不過我對這個世道,有些意見。”

“我對你的答案,不是很滿意。”白衣書生遺憾道。

鍾無悔深吸一口氣,覺得對面這人是個瘋子,十分清醒,又十分癲狂,但在這次對話中,鍾無悔探不了這個瘋子的底,姓名門派,修為底線,一概不知。

如果只是他鐘無悔一人面對這個瘋子,他大可以不問緣由選擇廝殺一場,即使不是對手,也有手段遁走,可店裡除了自已還有三個人陷入此局,其中兩個還沒有任何修為,必須考慮其安全。

很棘手。

白衣書生看著越來越焦急的鐘無悔,一臉玩味道:“是不是後悔沒有第一時間讓他們離開?不過世上沒有後悔藥,在你坐下的那一刻,你就把他們放上了談判桌任我擺佈。”

說完,白衣書生站起身,將壺中酒一飲而盡,隨後大手一揮,把酒壺從二樓摔向一樓。

瓷器發出清脆的聲響,粉身碎骨。

四個巡邏官兵在響聲後終於是停止了夾菜動作,如同行屍走肉般起身,就要將三人拿下。

楚月宮反應迅速,一把將距離官兵最近的陳望月拉到自已身後護著,另一隻手擋在蘇景身前。

陳望月想要取得包裹,但發現自已與包裹之間已經橫著一個官兵。

蘇景擺起極其彆扭的架勢,準備與這些舉止奇怪的官兵打一架,至少不能讓這些人傷到陳望月和老闆娘。

鍾無悔死死盯著白衣書生,語氣憤怒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書生負手而立,淡定道:“一個書生,一個終其一生卻求而不得的失意書生。”

“僅僅是個書呆子,可沒這個膽量和實力在祝融城裡鬧事。”鍾無悔道。

白衣書生略微有些驚訝,稱讚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下來套我情報,不得不說,閣下如此城府,也不是等閒之輩,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

白衣書生伸出右手,往下輕輕一按,四位官兵瞬間便沒了生氣,宛如屍體,而楚月宮和姐弟倆則昏睡了過去,倒在地上:“只是一個尋常的傀儡術,用不著這麼驚慌,像這樣的傀儡,我在這個祝融城還有不少。”

白衣書生重新回到座位坐下,將鍾無悔那杯一分未動的酒放到兩人中間,道:“九國同行時期,有那麼一些人,他們曾經也讀聖賢道理,學先人品行,以為這樣就可以修補這個搖搖欲墜的世道,他們成立了一個宗門,叫刑天,凡是有志向匡扶正道的人,不論是修士,還是武夫,還是凡人,都能成為刑天弟子,在宗門找到自已的位置,他們竭盡所能,懲惡揚善,劫富濟貧,可你知道下場是什麼嗎?下場是隻憑蘇雲遊簡簡單單一句‘為草寇也’,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遭到大量所謂的正派人士圍剿,宗門分崩離析,僅剩小部分人各自逃難,隱姓埋名直到如今,而那些殘忍殺害刑天弟子的宗門和修士,在逐日王朝建立後,搖身一變成為了守護一方山河的正派人士,閣下,你認為公平嗎?對於那些不能修行的凡人來說,想要為這個世道盡自已一份力,卻遭來了殺身之禍,他們有錯嗎?”

“刑天?”鍾無悔在腦中不斷回憶,卻找不到這個宗門的任何資訊。

對此,白衣書生早有預料,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道:“別白費功夫了,那場針對刑天的圍剿,蘇雲遊起了個名字,叫開天,最後不僅是刑天祖地被夷為平地,弟子被殺,就連各類文獻和民間傳聞中的有關刑天的資訊全都被抹除了。”

鍾無悔嘆了口氣,問道:“那你在刑天裡,是什麼位置?”

白衣書生伸手,將酒杯推向鍾無悔,回答道:“不才,目前擔任五位護法之一。”

“可有名號?”鍾無悔沒有接下酒杯,而是伸手將其擋在胸前,道,“兄臺能有如此境界,總不能沒點高手名號吧?”

“我從沒想過這個東西,宗門小輩倒是給我取了一個,勉強能當作名號吧。”白衣書生覺得有趣,道,“詭術劉夜行。”

“那劉兄是想讓刑天重見天日?”鍾無悔看向劉夜行。

劉夜行擺手,道:“那是我們宗主該做的事,我只是個打手。”

“那你們打算怎麼做?就佔一個不在鬧事的小飯館,為難一個沒半點修為的婦人?”鍾無悔指了指一樓。

“這只是我的個人興趣。”劉夜行解釋道,“我喜歡在行動前,提前掌握好資訊,這裡雖然很偏,但視野好,而且據我的傀儡瞭解,這間店鋪是祝融城馬府名下的,而這位楚夫人與馬府家主交情頗深,我原本想著今天說服楚夫人去請馬宏運出來商量商量,從徐玄青道長手上拿到城主令牌,然後掌控祝融城作為刑天的一個分部,如果馬宏運和徐玄青道長願意配合,我們也免了一次兵戈相向。”

“你不怕我離開去告訴徐玄青?”鍾無悔試探道。

對於將如此重要的計劃全盤托出的人,鍾無悔一向只有兩種評價,蠢材,和極其自信的高手。

劉夜行“唉”了一聲:“雖說刑天弟子中每個人都想著復仇,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從宗主閉關後,刑天大小事宜就交給了兩個長老處理,可兩個老頭理念不同,大長老想要先在暗地裡解決一些宗門,而二長老呢,則想像我這樣光明正大的奪取地盤,收納人才,準備一舉殲滅那些向刑天出刀的宗門,以及逐日秦氏。”

鍾無悔不屑道:“如果我是你們刑天的人,我最起碼不會跟你那個二長老一脈,老瘋子一個,我再多兩條命也不夠他霍霍的。”

劉夜行贊成道:“我也是這麼跟老頭說的,可他卻說,他當了幾十年的老鼠,憋壞了。”

鍾無悔納悶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劉夜行眼神中露出了一絲好奇:“馬府三少爺並沒有我瞭解的那樣酒囊飯袋,是你偽裝得好連身邊人都騙了,還是這消失的一年得到了高人指點,能有如此好氣量,要是換成徐玄青道長,估計不出三句話,就要與我問劍了。”

“說這麼多,不過是想拉我入夥。”鍾無悔嘲笑道,“可惜我這人逍遙散漫慣了,只想享清福,你們那些打打殺殺的東西,我不感興趣,還請劉兄離開祝融城,我可以當作今天跟我講話的是一個腦子被驢踢了的傻子。”

說完,鍾無悔將胸前的酒杯又推了回去。

這次,劉夜行沒有選擇阻攔。

酒杯滑落桌面,摔在地上,又是一個清脆的聲響。

劉夜行低頭瞄了一眼地上灑了的酒水,可惜道:“一壺酒,倒出去一點,就少一點,自已想要喝多一點,就得想辦法讓別人少喝點,甚至是不喝,劉某雖然愛喝酒,但也一直想著讓閣下一同品嚐,哪怕閣下不願喝酒,也應該領劉某這份情誼,可閣下顯然是要掀了酒桌,做劉某的敵人?”

“雖然你愚不可及,但我這人見不得人自以為是的犯蠢,幫你糾正一個事兒,徐玄青與我相比,他才是脾氣好的那個。”

鍾無悔一改之前的猶豫模樣,迅速起身,左手撐在桌面,抬起右腿,一腳將劉夜行踢出鍾楚樓。

劉夜行身形一路倒飛,直到撞上被道法加持的城牆才停止了下來。

鍾無悔又跳到了一樓,將四位被控制的官兵丟了出去。

“蘇景妹子,醒醒。”鍾無悔伸出右手貼在蘇景額頭,用武夫內力強行摧毀了劉夜行的傀儡術。

“鍾大哥,我沒力氣。”蘇景痛苦道。

見蘇景有所好轉,鍾無悔著急吩咐道:“抓緊時間恢復,等能行動了帶著楚姨和望月小弟離開,往南邊跑,去馬府找幫手控制住全城局面,就說馬府三少爺說的,我留在這裡給你們拖時間。”

可沒等到蘇景完全理清思緒,鍾無悔便往樓外跑去。

雖然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但蘇景知道現在只有自已能夠幫助陳望月和老闆娘脫險,於是蘇景努力讓自已站起身,將陳望月和楚月宮挪到椅子上坐穩後,便一刻不停地開始打坐運氣,爭取儘早恢復行動的能力。

鍾無悔沿著地上痕跡一路追到了南城門,再次見到了劉夜行。

駐守的官兵全部被砍下了頭顱。

劉夜行拍拍身上的沙塵,回頭望了一眼城門上被自已撞出來的大窟窿,讚歎道:“劉某原以為祝融城就一個訪仙境的徐玄青有些棘手,沒想到馬府三少爺竟然也是個飛昇境的武夫,這祝融城看來也不簡單啊。”

鍾無悔回道:“劉兄也不一般啊,雖然腦子被驢踢了,但也修煉到了硬吃我一腳還是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的站在我面前。”

劉夜行探出一指,指尖閃爍著恐怖的光芒,笑道:“追著我不放,是不敢信我說的話嗎?”

鍾無悔拉開架勢,說道:“除了你的名字,我一個字都懶得信,不過沒關係,把你抓去欽天監,一切就都能搞清楚了。”

劉夜行聞言,仰天大笑:“徐玄青若是還在城中與你聯手,我或許還忌憚兩分,想著跑路,可單憑一個飛昇境的武夫想要抓我,是不是有點看不起我這半步出世境的修為?”

“那就試試看。”

鍾無悔不再廢話,雙腳用力往前一蹬,僅是一個照面就來到了劉夜行跟前。

“第一拳,驚鴻!”